凤皇之恨

　　秦王书房内

　　苻坚粗厚的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震得茶壶都从桌上掉了下来：“苻兰，你太令朕失望了！”

　　苻兰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她吓得身体抖了一下，但眼神依然坚定，仰起头来：“父皇，女儿不知犯下何罪，惹得父皇不快，还请父皇明示。”

　　看着坐在自己腿上暗自垂泪的清河公主，苻坚痛心地摇了摇头：“太医，你来讲吧。”

　　太医徐徐道：“惠淑仪食用了公主亲自熬煮的燕窝粥，一个时辰内腹痛发作，流出一个未成形的胎儿。且因惠淑仪本就身体孱弱，气血亏虚，这粥内参杂的少量堕胎药，严重损伤了惠淑仪的身子，恐怕会令惠淑仪今后不能有孕。”

　　听及此，清河公主哭到声嘶力竭，似乎下一刻一口气就提不上来：“就算长公主恶我憎我，报复我一个人就够了，为何如此心狠手辣，要加害于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我没有做！粥是女儿煮得不假，但我绝对没有在粥里下药，更不会加害于一个无辜的胎儿。”苻兰看向秦王辩白道。

　　莲心也跪在一旁，努力为主子脱罪：“公主煮那劳什子金丝燕窝，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看着惠淑仪有孕在身且身体孱弱，将自己仅有的一些好东西拿出来与惠淑仪分享。不知是哪个龌龊小人，栽赃嫁祸于公主殿下。” 莲心说完，满腔怨恨地瞪了惠淑仪一眼，向地上啐了一口吐沫。

　　慕容冲看到莲心对姐姐不敬，恶从心起，冲上去甩了莲心几个响亮的耳光：“这里哪有你这个奴婢置喙的地儿，跟着长公主日子久了还以为自己是人上人了，都分不清尊卑贵贱了吗？”

　　莲心嘴角溢出了血，脸上却挂着讽刺的笑容，眼睛上下打扫了慕容冲一遍：“奴婢再卑贱，也是清清白白的人。不像有些人，身体是脏的，连心也是黑的。”

　　“莲心！不要说了！”苻兰怕莲心这张不服输的嘴给她自己惹祸上身，极力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清河公主不动声色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总有一天，她要这皇宫中的所有人，都要敬她姐弟三分，再也不能有任何一个宫人将他们的尊严踩在脚下。

　　不多时，派去搜宫的太监回来了，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依序摆放着几个小布包：“奴才在长公主住处搜出来了这些东西，请大王过目。”

　　苻坚翻开几个布包，气得身体颤抖起来，这布包里的药材他经常给个别家族势力庞大的妃子施用，再熟悉不过，正是民间堕胎药中的砒霜、马钱子和生川乌等药材。

　　“孽子！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天地良心，女儿没做过的事，叫我如何承认！”

　　被苻兰顶撞回来，苻坚怒不可遏：“传朕的口谕，长公主苻兰丢失令牌在先，不思悔改，复毒害皇嗣。数罪并罚，责其杖刑一百，从次日起褫夺公主封号，贬为宫女，入浣衣局。其母张氏贵妃，管教不力，降为淑仪。”

　　杖刑一百！莲心心中一惊，公主身娇肉贵，受到这杖刑中的最高刑罚，只怕挺不过去。

　　圣旨入耳，苻兰委顿于地，内心五味杂陈。

　　皇室最是薄情，生于皇室，哪有亲情可言。

　　没想到父皇对自己的信任，竟然比不上才入宫半年的妃嫔，真是可叹，可悲。

　　秦王发了话，宫人们也不得不依旨意行事。总管太监走到苻兰身侧，作势要去拉她：“长公主，请吧。”

　　苻兰站了起来，挣开总管太监的手，拍拍身上的灰尘，昂首迈出殿门：“不用你们押着，我自己走去刑讯司受罚。”

　　苻兰的身影在慕容冲眼中渐渐消失，他看着苻兰单薄的背影，心中涌上来一丝丝内疚的感情。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不能说。姐姐不想生下仇人的孩子，总得找个令她流产的替罪羊。他强行麻痹自己，苻兰今日种种恶果，都是她泄露他们行踪的报应。如此想来，他内心仿佛就好受了许多。

　　为了安抚清河公主，苻坚将其从淑仪晋升为惠妃，同时允诺赐予她任何想要的赏赐以作补偿。

　　惠妃笑着看着莲心，缓缓开口。声音虽如盘铃声般清脆，却令莲心寒毛直立：“臣妾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只要有大王的宠爱臣妾就心满意足了。但莲心这般衷心护主，臣妾想替她讨个赏，便将她赐给刚才搜宫的小太监作对食吧。”

　　苻坚看着莲心：“你纵容公主行凶，本应拖出去斩了。惠妃悲天悯人，留你一条小命，你还不赶快谢恩？”

　　莲心面如菜色，却也只能咬着牙接下这份恩赐：“谢惠妃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回梧桐轩的路上，慕容冲坐在玉辇中，总感觉心神不宁。对于苻兰那样的弱女子，杖责一百是不是太重了一些？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过去。他心中充满了矛盾，既对苻兰感到愧疚，又觉得她是咎由自取，有今日的下场也怪不得旁人。看到弟弟神色复杂，惠妃摸了摸他的头：“别瞎想了，你要知道，在这宫里生存下去，是多么的不容易。轻信别人，到头来会害死自己。苻兰如今也不过是偿还她父亲的孽障罢了。”

　　途径浣衣局，慕容冲眉头一皱，突然冲外面喊道：“停轿。”

　　惠妃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找苻兰？你别忘了，正是她向苻苓透露了我们的行踪，你才被抓了回来，你还被她父亲。。。”

　　“别拦我，姐姐，你知道我一定要去的。”慕容冲拿开惠妃的手，眼中波光闪烁。迟疑了一阵，他跳下玉辇，向浣衣局奔去。

　　“唉，冤孽啊。”

　　惠妃自知劝他不住，便由着他去了：“起轿吧，继续向梧桐轩行进。”

　　慕容冲一路问过去，在阴暗潮湿的隔间找到苻兰时，她已经扛过了一百杖的鞭挞，整个后背被血水浸透，皮肉与衣衫粘连在一起，远看像个赤红的血人。苻兰俯卧在竹榻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头发混杂着血水和汗珠，黏附在两颊上，整个人已经晕死过去，而牙关却还是咬得死死的。一个成年男子，经受一百杖的刑罚，只怕也要一命呜呼；好在执刑的宫人忌惮苻兰曾经的长公主身份，不敢往死里打，下手留有余地，才让苻兰捡回了一条命。

　　慕容冲怔怔地站在门口，不发一言。

　　过了三个时辰，苻兰幽幽转醒，眼神朦胧间仿佛看到一个红衣人影一闪而过。

　　怎么可能是他呢，不可能的。苻兰苦笑了一下，又睡了过去。

　　当苻兰陷入凄风苦雨的惨境中时，秦王宫的正殿却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晋国和亲的车队终于抵达了秦国都城，适逢黄道吉日，由使臣谢安带领车队，经由关口进入秦王宫。苻坚格外重视，欲设宴三日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宾。秦晋交战多年，好不容易谈和，苻坚深知此次和亲的重要性，绝对不能容忍任何闪失。

　　和亲的车队缓缓驶过秦王宫的正门，好奇的宫人们分列道路两旁，相互簇拥着想看一看纵横晋国王室、仙风道骨的名臣谢安。

　　关于谢安的传说很多，有人说他虽然人过中年，却眉目疏朗，神韵超群，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也有人说他风流成性，娶妻刘氏后仍不知餍足，曾流连于声色犬马的烟花之境，甚至引得痴情的妓子为其殉情；还有人说谢安是当今世上唯一拥有大智慧之人，且不说多少文人墨客拜服其脚下，光是晋国王室几次三番请他出山从政，就说明此人乃当世奇才。

　　传言千百种，却不知哪一种才是真？

　　马蹄声轰鸣而过，之见一个眉目疏朗，身穿玄色朝服的中年男子，骑在一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上，远远地走在前方开道，一辆鎏金的马车紧随其后，马车的卷帘纷纷垂下，看不到里面坐着什么人物。马车后方有精骑八十人随驾。每一匹骏马，都膘肥体壮，毛色锃亮。它们的皮肤黑中泛红，瞳仁深褐色，似是来自西域的名为汗血宝马的名贵品种。骑兵的后方，拖行着十几车敞口的楠木箱子，里面满载金银玉石，五光十色，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看到谢安和那华贵的骑兵队伍，人群骚动起来，宫中的女眷们看到谢安其人，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皆面色羞红，芳心悸动；还有些碎嘴的宫人看到马车车顶镶嵌的玛瑙和夜明珠，纷纷猜测马车中坐的是不是前来求亲的晋国世家公子，亦或是藩王贵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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