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幸福之路

作者:蓝色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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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风高


      气温比上午出来时低了一些,我戴着帽子,双手插在衣兜里慢慢地沿着瑞金路往地铁口走。
      路旁矮墙里面蹲着形态各异的老洋房,沿街的一面几乎全变成了各色各样的小商铺,五颜六色的伞花在身旁飘来飘去,空气里浮动着着雨水的清冽气息和极淡极淡的金银花香......
      一切似乎都不太真实。
      春天,就连下雨似乎也是浪漫多情的,我的春天也已经来到了吗?我回想着江非均的脸和他的眼睛,有种微妙莫名的感觉像纤细的嫩芽一样,慢慢地从心底破土而出,一点一点地往上生长。

      我这是一见钟情了吗?是遇到了那个能够下决心说“就是他”的人了吗?
      不不不,忻馨,你要好好守住你的心。你已经三十岁了,又不是没谈过恋爱,怎么还能像初次心动的少女一样幼稚呢?匆匆一面哪里能够看穿一个人的心肠,况且他离过婚还有孩子,有好多麻烦也许你根本没法面对。
      可是,可是,这个男人真的看上去很不错啊。个性坦诚不浮夸,不笑的时候有点小忧郁,笑起来又那么温柔,简直可以把你的心融化进去。
      你就承认吧,一见钟情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启齿。
      分开的时候他说认识你很高兴,还说会给你打电话,噢耶,太好了,起码说明他对你印象也不差。
      心情小激动,我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转到了商场,狠狠地置办了两套新装。
      佛靠金装,剩女也需要新款马甲,为了脱剩,钞票算啥,上帝保佑我吧,哈利路亚。

      周一我元气满满上班去,好心情只持续了不到半天,就被小秦气跑一半。

      我任职的这家公司,在行业里排名还不错。我们部门的主要职能是为新产品上市前获取专业资质。打交道的对象有高校,科研机构,政府机关,面对的不是知识分子就是公务员。
      小秦现在跟的是一个全国三家单位参与的多中心项目,组长单位是本市一家研究所,负责的是一个宋主任。

      照规矩小秦是试用期新人,不该一上来就单独跟项目。但今年公司上的新品多,时间特别紧张。

      春节后我有个很能干的手下跳槽了,我让HR扒个熟手给我用,结果扒拉来扒拉去个个不合适。实在没办法,急着用人,矬子堆里选高个选了个小秦。xx大毕业的研究生,理论基础是扎实,可书呆子一个,为人处事的应变能力还不如大专生。

      小秦接洽的那个宋主任是北方人,一米八十几的大块头,满嘴东北腔。小秦跑了几次,不知道哪里把人家得罪了,特特地把我叫去训话。
      宋主任一张国字脸拉成了马脸,坐下来劈头就说:“你们景润是大公司吧,可这都啥水平呀,这弄的都是些啥事儿呀!”
      又指着小秦,“你们这个小伙子,做的啥方案呀,时间算得这么抠,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呀。”
      稀里哗啦一大通牢骚泼过来,我和小秦屏着大气洗耳恭听。

      我说宋主任您先消消气,人马上说,“我没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不会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咱们是国家级实验室,手里项目多了去了,又不是非要接你们这个活。”
      我说:“是是,我知道,正因为您这边特别牛,我们才选择由您牵头。其他单位虽然也不错,但是人员素质和实验水平还是和您这边有差距的。我们何必舍近求远弃优取次呢?您说是吧?”

      宋主任哼了一声,“那当然,不是我说大话,做这个东西的确咱们最牛。你去别地儿弄,到时候出来的数据影响了你们公司赚钱你要负责任。”
      宋主任看看我又看看小秦,语调酸酸的:“咱们这里不受待见呀,你大经理难得大驾光临,弄个新手来跑腿。”

      我连忙说:“这段时间我出差比较多,和您沟通得太少了,请主任多多包涵。小秦去年刚从XX大毕业,缺乏经验,方案做得不好的地方您尽管指出来,我们好好修正。您是专家,要向您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宋主任转过头看了一眼小秦,“你是XX大的?”
      小秦连忙应声,是某某学院某某教授的研究生。
      “你导师我认识。”

      妙啊——原来宋主任和小秦的导师田教授是本科同窗,睡在上下铺的兄弟呀!
      我恨不得拊掌大笑,真是天上掉下个田教授,救我等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这个关系一搭,宋主任的口气慢慢松动了。他感叹好久没有见过上铺的兄弟了,我连紧递了个台阶,帮宋主任和田教授撮合了个饭局。

      吃饭定在一家刚开业的东北菜馆。宋主任爱热闹,那天不光自己来了,还拉了另外两个老同学。除了田教授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以外,还有一个山东人和一个苏北人。

      三个北方老头聚在一起,除了吃饭聊天,当然还得喝酒。
      宋主任大手一挥,服务员端来52度泸州老窖特曲。我和小秦面面相觑,心里咚咚地打鼓,小秦沉不住气脸色都变了。
      喝喝啤酒红酒的一般我不在话下,可是白酒……我真是愚蠢,干嘛招个不会喝酒的新兵呐,下次进新人一定先让HR把人酒量考出来再说后话。

      宋老头亲自给小秦和我倒酒,举起酒杯敬我俩:“这一杯你们两个年轻人无论如何也要给我面子吧。”
      我和小秦苦笑对望,站起来一仰而尽,热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流到胃里。
      “好!爽气!”宋大爷竖起拇指,又招呼服务员提来一箱青岛纯生。

      唉,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挨刀就挨刀吧,喝就喝吧,酒嘛,水嘛,喝嘛,醉嘛,醉了就睡嘛……
      酒一杯一杯像水一样灌进肚子里。我这辈子到现今,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也想不到自己的胃竟能有如此之大的容量。

      小秦同志很快牺牲在革命尚未成功的路上,剩下我独自扛着大旗。
      我被宋主任逼着灌的那杯白酒,起码有一两,混着一肚皮的啤酒,这会儿酒劲全上来了,眼睛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耳朵边全是嘈杂的嗡嗡声,分不出是谁在说话;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突突地好像马上就要冲出胸腔。我摸到洗手间狂吐了一气,稍微好过了一点。

      最后我咬牙强撑着把老头们送上了出租,小秦也走了,他脸色很难看,青中泛白,跟个鬼似的。我也想上出租,有人把我拉了回来,“小姐,你们还没买单呢!”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包间,把自己的包翻了出来,摸出一沓钞票递给那人,大着舌头说:“多退少补,要开发/票啊。”

      好像电话在响,是我的吗?我好不容易摸到了手机,却连接听键都按不稳。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肤都又酸又软。
      我不管不顾噗通倒了下来,一秒钟后就睡着了,睡在东北家乡菜馆的小包房里,铺着红布花纹的椅子上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声音明明就在耳根,却咿咿呀呀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又有人使劲推我,“忻馨,忻馨,你能起来吗?”,还有人大声说话:“先生,我们要关门了,麻烦你把她带走吧。”

      有人把我从椅子上拖了起来,我拼着小命张开眼睛——一张男人的脸,离得很近,眉眼好像认识,是谁?
      接着我的身体像袋泰国香米一样被人半拖半扛地扯着走。我一个劲地想往地上滑,两条腿像煮熟的面条,软塌塌地根本站不起来。
      一双手圈到我腰上满满地扶住,我全身重量都往后靠,那手臂真舒服,那肩膀真结实啊,象爸爸小时候抱着我一样,温暖而安全。
      有风吹了过来,我打了个寒颤,清醒了几分。
      路灯和车灯的光芒炫然扑面而来,刺得眼睛发痛。在下一刻,我被人塞进了一辆车里,我沉沉地扑倒在座位上面,飞快地又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闻到了皮革的淡淡香味,手掌下触摸的是汽车座椅细腻的靠垫。我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身上掉下来一件男士外套,窗外闪闪的灯光印进来,四周悄无声息。
      安静封闭的空间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你醒了?”,蓦地吓得我一个哆嗦。
      车内顶灯亮了起来,幽暗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男人从前面转过头来。

      咦,这是……刘……穆。怎么会是刘穆?
      我捧着发昏的脑袋,半天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他。刘穆盯着我,笑了笑,说道:“你好点了吗?”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回事?”我开口问他,喉咙又哑又干。
      “我把你从饭店里捡了出来,你醉醺醺的,再不走人家把你丢大街上了。”

      我思维极度迟钝,仰靠在座椅上有气无力地问他:“你怎么会碰到我呀?”
      “你给我打了电话。”

      什么……不可能吧……我连他电话1234还是5678都不清楚。再说我都醉成这样了,连我妈的电话号码都想不起来,怎么可能给他打电话。但我没力气反驳。

      “几点了?”我问刘穆。
      刘穆抬腕看看:“两点。”

      “两点?我记得饭局开始时还不到六点钟……”
      “你在饭店睡到十一点多,怎么叫也叫不起来,后来人家打烊了赶你走,你又在我车上睡。你到底喝了多少酒才醉成这样?就不怕被人劫色劫财了?”刘穆问,很不以为然的口气。
      “很多,有啤酒也有白酒。”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了, “我的包呢?”我问刘穆。
      他指指副驾座,“在这里。你把包抱得紧紧的,丢不了,你包里有巨款?”

      这家伙口气嘲讽,不过现在我没有力气和他斗嘴。我包里不仅有手机钥匙钱包身份证银/行/卡,还有电脑和u盘,里面全是项目资料,有些还没来得及备份。丢了包,就是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外加麻烦事一大堆。

      窗外夜色浓黑,只有一排路灯孤高地站着,像串明亮的眼睛熠熠发光。四野寂寂无声,这里应该不是主干道。
      “这是在哪里?”我问刘穆。
      “诺,漕河泾附近。我记得你说过住九号线这边,具体是哪条路?我送你回去吧。”他下巴朝窗外一抬。

      我摇摇头,“不好意思把你耽搁了,我打车吧,你快回家去,明天还要上班。”
      刘穆笑了一声,指指窗外,“明天礼拜六不上班。你看看这里打得到车吗?住哪里快点说吧。”
      我报了路名,刘穆转过头去不再说话,车子飞快地启动了。

      深夜的长街,灯光从飞驰的车窗外流过,变成一条条拖着长尾巴的五彩灯带。
      刘穆沉默地开车,从后排看过去,只看得见他头发浓密的的后脑和一点点轮廓分明的下巴。
      这一切真是荒谬:我应酬喝醉了,烂泥一样睡在饭店的包房里,没有被人贩子弄去卖了,也没有被小瘪三顺手牵羊把包给拎走了,居然靠的是一个我曾发誓不想再见的陌生人,我还在人家车里睡到凌晨两点。真是丢脸得不能再丢脸了,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很近的路,没多久就到了。
      刘穆停好车,我拉开车门走下去,夜风带着薄寒吹来,我禁不住全身发抖,连牙齿都哒哒哒哒地不停打颤。刘穆也下来了,把包递给我,眼睛望着小区大门,“你住这里?”

      “嗯,你走吧,改天好好谢你。”我又冷又累,说话都不太连贯。
      刘穆看着我,“冷吧?你等下。”说完到车里拿了他的外套过来:“披上吧,下次还我。”

      “不用,谢谢。”
      我摇头,转身朝大门走去,走近了才发现,两扇铁门关得紧紧的。
      我住的这个小区,大门到了夜里十二点以后会关上,只留门卫旁边的一个小门进出,可这会儿,小门也被一把大锁锁了起来。我叫了几声开门,没人答应,门卫室里黑灯瞎火,保安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巡夜去了。
      这该怎么办呐,总不能深更半夜扯开嗓子大吼大叫吧。

      “门锁了?”背后刘穆走过来问。
      “是,怎么办呀?”我茫然无措地盯着铁门。
      “要么回车上等,要么找个宾馆住一晚,要么……翻墙进去。”
      我错愕地看着他,回他车上?算了,酒都快醒了,孤男寡女又不熟,太尴尬;去宾馆?凌晨两点去开房,太诡异;翻墙?又不是做贼,太滑稽。

      我默默不语,内心纠结。刘穆指着那堵墙说:“你要不愿等就只有翻墙进去,你这个样子再不回去睡觉的话,马上就要崩溃了。”
      我不是马上就要崩溃,我是已经崩溃了……
      翻墙……姑娘我从小到大翻过书翻过山翻过男朋友的钱包,可从来没有翻过墙。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高跟鞋、皱得象擦碗布一样的外套,说不出话来。

      刘穆没容我发呆,他凑过来捉住我的手臂把包夺了过去,然后把我拽到墙边,命令道:“把鞋脱了!”语气不容反驳。
      我像木偶一样乖乖地脱了鞋,刘穆接过鞋子啪啪两声扔进了墙里面,背上我的挎包倒退了两步,后倾,屈膝,发力,倏地腾空而起,身体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噌噌几下,干净利落地坐到了墙顶。整个过程如苍鹰展翅,蛟龙出水,长虹贯日一气呵成。

      “上来吧。”他向我伸出手。
      这是在做梦吧,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呀。我竟然要爬墙?还和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小男孩一起?
      我梦游一样伸出手,刘穆的手臂非常有力,一使劲,我很快被他拖了上去。

      下来的时候,我落到了刘穆的怀里,不过一点也不暧昧——我腿软,轻飘飘地控制不好力道,像个沙包一样坠到刘穆身上,我们俩重重地摔作一堆儿。

      刘穆估计被撞得有点惨,我都爬起来了,他还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我伸手拉他,他趔趄着站起来揉揉屁股锤锤腰,呲着牙抱怨:“忻馨,你是跳伞还是扔炸弹呀?你再重一点,我今天就牺牲了。”

      我又好笑又抱歉,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伤到没有?”
      “没有,不过也够呛。你欠我人情欠大了,回头好好请客吧。”
      “没问题,你说了算。”
      “快回吧。”
      “好的,再见。你开车小心。”
      刘穆把包还给我,冲我挥挥手,兔起鹘落般几个起伏又翻了出去。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春日凌晨,两个岁数加起来接近花甲的男女,像雌雄大盗一样翻墙入室。这个场景,真是让人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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