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小铃铛叫小铃铛了
这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或者看不见窗户的房间。老哑叔牵着她的手,慢吞吞的带着她进了门。
屋里不暗,靠墙四个角点了四盏红灯笼,灯火黄而温暖,把屋里的潮气烤得干干净净。
隐隐的,不知哪里有些香气。这香气像是花,像是果,好似活生生的满山满谷的奇花异草,让屋里的人沉醉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愉悦中。
江老大倚在屋里靠墙的小床上,眯着眼看着小娃娃。
“我还当是个能干活的丫头呢。”
她穿着暗红色的纱,手里拿了条织金镶珠的长批锦,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绕着,听那批锦边缘的金铃铛凌凌得响。
小女娃攀着哑仆的手臂。她已经两岁了,按理已经到了爱说话的年纪。可是她自幼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她还小,记忆里却已经充满别离和忍耐。
脑子里装的,净是些大人们叫她不要乱动的场面。
她听了话,乖得很,大人们也对她好,常常抱她。
她以前喜欢过一种金灿灿的料子,后来再没见过;她还喜欢过一种花的香味,后来也消失了;她不喜欢喝一种褐色的汤,想来,这汤也许久没喝了。
她记忆里的许多喜欢和憎恶,似乎时间一久就不会再出现。这种感觉对小孩子来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怖,自己好不容易搭建起的记忆,竟然随随便便就会消失。
“以后就叫她小铃铛。”
哑仆人刚要带着小铃铛离开,从外面进来一个头戴金冠的小男孩,正是刚才那个偷窥小铃铛的小子。
“娘,这小东西干嘛用的?”
“怎么?你又有什么主意?”
这小孩正是江镇。
他露出个天真无邪的表情“娘,我没有妹妹。”
江老大看着懵懂的儿子,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曾几何时,也有人同她计划将来。那计划里有儿有女,有甜有蜜。但如今,那个人哪去了。只剩自己在这沼泽之中苟延残喘,和镇儿一起苦苦挣扎求生。
自己的儿子本该金尊玉贵的长大,过着奴仆成云的日子,现在却只能终日以胡女为戏。连个小丫头,都能被他当成妹妹。更别提他的病,不知道那要命的关节什么时候才能打通。
她心中酸楚,放柔了语调。
“镇儿,娘都听你的。从今以后,这就是你妹妹。”
江镇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些青色的血管。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他不再与江老大歪缠。
他走到哑仆身旁,“走吧,到我屋里去。”
默默无语的小铃铛看着眼前的大哥哥,伸出手点着他,“哥哥。”
江镇有些高兴,他把这快活化为行动,从哑仆怀里扯过小铃铛,高高兴兴地走了。
儿子走了,江老大却没能从悲伤中脱离开来。她盯着墙角纱裹朦胧的灯笼,看着那纱上星星点点的金线,陷入了更深的回忆。
哑仆看着她,静静地为她燃起一只销魂香。
待他关上门,密不透风的房间又只剩江老大一个了。
繁花锦云,粉黛金剑,留给她的只有这满室香气。
哑仆看着天色,想着到了吃饭的时候,拐个弯儿来到了燕子岛的厨房。
这是寨子里的大厨房,没有多金贵的饭食,有的只是不停燃烧跳跃的炉火。火苗翻昼夜不停地滚着跳跃着,不停舔舐着黑漆漆的锅底,势要把一切鸡零狗碎的东西熬煮成更加不分你我的混沌。
看门的大狗没精打采,哑仆打它身边过,也只是转转耳朵。
屋里没有人,只能看见石头灶上的一口大锅不停冒出热气。
哑仆来到灶前,揭开那个足有半人大的大木盖,锅里的热气一下子涌了出来,整个小小的厨间瞬时充满了热腾腾的鲜香味儿。
这正是哑仆前一天煮的鱼杂糊糊。
一条大鱼,好点的肉要片下来做脍。剩下的边角,却都是有滋有味的东西。
鱼肠、鱼皮、带着点肉的鱼脊骨,加上蛤蜊肉、干虾、还有辣酥酥的酸菜和小芋头,在锅里滚成一团浓香的糊糊。
这味道是柔和的,是温暖的,是带着每个人幼时回忆的味道。它又香又酸,勾起人胃肠里对食物最本质的渴望。
不管你被世间的什么犄角划伤了心,有这一锅糊糊,再发颤的人也能拿它修补伤痕。这杂鱼糊糊的酸,和人口中的酸奇妙的混合在一起,诱使饥饿的人们更加垂涎。
看门狗抽抽鼻子站起来,跑到哑仆身边,拿大鼻子执拗地拱他。
哑仆掂起大勺,给这老家伙先添满了食盆,又拿出面粉和鸡蛋,打算摊个饼。
鸡蛋饼不需要特别的技巧,无非是面粉和蛋和在一起,调上水,再加点咸津津的葱油酥,这就齐活事了。
想想女娃娃,不,现在叫小铃铛了。
想到小铃铛那细瘦的胳膊,哑仆又掏出猪油罐,用个小勺控出些褐色的油渣,往饼中间满满的压了一勺。
油渣入锅,发出吱哩唔啦的响声。
这饼本来就喷香,有了这一点动物脂肪的煽风点火,更是变得了不得,这香味直窜到人心里去,能攥紧你的心。连屋外的鸟雀都吱哇乱叫,似乎想冲进来以命搏食。
哑仆找了个食盒,盛了一碗鱼杂糊糊,又把饼切成小块压在糊糊上,严严实实地盖了盖子,往怀里一揣,找小铃铛去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