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有病

　　中考前一周，是顾连天心情最为舒畅的一段时间。

　　确实，以他的成绩考一中这样的市重点中学并不算难，然而更重要的是，紧张的初三生活即将结束，紧接着的就是漫长而欢乐的暑假。

　　顾家爸爸是个开明的文化人，坚信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再加上顾连天原本就比班上其他孩子大一岁的缘故，直接拨了款项给顾连天叫他出去见见世面。

　　顾连天当时还有点受宠若惊，这完全是平时被他妈管束太严的后遗症。他接了自家爸爸给自己办的第一张存折，有些不确定地问：“真的给我自由支配啊，我想去哪儿旅游都行吗？”

　　看着顾爸爸微微点头，他又不放心地问：“你们确定不跟着去吧？”

　　顾爸爸闻言恨不得翻个白眼儿：“你都16岁了，直起身子来比你妈高出大半个头，我们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难道你这是怕一个人出远门儿啊！”

　　顾连天闻言坐卧不定，攥着存折手足无措。

　　顾妈妈平时虽然对自己儿子管教颇严，却也疼爱非常，看他这个样子不禁心疼道：“要真是害怕一个人出去，妈妈陪你去啊。”又转头埋怨自己老公：“你看你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你跟他这么大的时候出过远门儿么？”

　　顾妈妈倒打一耙，顾爸爸百口莫辩，张口结舌半天，默默道：“我看他那是高兴的。”

　　其实俩人都没错儿，顾连天还真是高兴的，顾爸爸跟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真的没出过远门儿。

　　顾连天正在心里盘算着假期旅行路线呢，顾爸爸严肃地补了一句：“省着点花啊，要是没钱了，你就一个人一边儿要着饭，一边儿徒步走回来吧！”

　　顾连天翻着存折笑得见牙不见眼，听了这话也只好压抑着喜悦乖巧回应道：“好的，知道了，多谢爸爸。”

　　顾连天心里知道这话用不着当真，毕竟自己也算是亲生的。顾爸爸给他办的存折附带一张银行卡，共享同一个账户，要是存折里没钱了，往银行卡里打钱就成。这种存折顾连天见过好多次，学校里的住宿生家长给孩子打生活费，大多用的就是这种。顾连天将存折颠来倒去看了几轮儿，喜滋滋地捏着回了自己的卧室。

　　要论逼孩子怎么怎么样，顾爸爸还真比不过顾妈妈。顾家妈妈是部队文工团出身，从小学的是舞蹈，受的是正经训练，难以想象得吃了多少苦，才能长成后来文工团台柱子。当年年轻的时候英姿飒爽，美貌倾城，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一甩，不晓得勾走了多少兵哥哥的心。

　　当年的顾爸爸还不是现在的区委书记，他是当时区委书记的秘书，也算是个能人了，在汇报演出上见了顾妈妈跳舞的身姿，看得眼都直了。

　　顾爸爸小时候家境差，直到上大学的时候才第一次出了乡，此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徒步三十里去上乡镇高中。而当年的顾妈妈高冷着呢，追她的人太多，瞧见谁都是一个样子，偏偏顾爸爸心眼儿多，就瞅着顾妈妈喜欢的投其所好，再加上嘴乖讨巧，最后硬生生抱得美人归，惊呆了一群人的眼睛。

　　顾妈妈自己小时候一朝一夕时间紧张，训练辛苦，深谙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道理，对顾连天的管教极严格。再加上顾妈妈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受教育程度虽然不高，却很爱学习周围领导同事的育儿之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顾连天还上幼儿园的时候就琢磨着以后孩子的培养方向了。

　　可惜顾连天这个孩子太省心，倒是让她的一腔热血白费了不少。

　　顾连天打小就聪明，这充分体现在了他和家长的斗智斗勇上，所以他和邵飞雪看对了眼儿，也是臭味相投的缘故。但他俩区别就在，邵飞雪的路子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消极抵抗，顾连天的方法是以不变应万变的不动声色暗中引导。

　　这是什么意思呢？

　　顾连天小的时候，顾妈妈觉得小孩子应当学一门乐器，通晓乐理的同时还能陶冶情操，学校办个晚会联欢的也能上去表演，锻炼。这个想法自然是很不错的了，问题是她看人家说学习民族乐器有助于培养孩子的爱国热情和民族意识，给顾连天选的乐器是二胡。

　　顾连天最听不得弦类乐器的声音，电视上演奏家拉小提琴他觉得和锯木头声音差不多，学着拉二胡可算是要了他的亲命。要真非让他在小提琴和二胡里选，他也是会选小提琴，毕竟小提琴的共鸣箱可比二胡的杆儿大多了，锯着也有成就感一些。

　　可是二胡都已经买了，班儿也已经报了，接送他的电动车的电都充好了，这可怎么办？二胡课的价格还不便宜。

　　顾连天压根没跟家里说这事儿，他一节不拉地上着二胡课，晚上回来就可劲儿练习，可惜怎么练都练不好，拉什么都像二泉映月，悲惨凄厉，催人泪下。顾妈妈自己亲自给他报的班儿，看着他连得认真起劲，含着泪咬着牙昧着良心夸他拉得好，夸完了去隔壁领居家赔礼道歉加避难。

　　二胡练习课堂上的顾连天依旧是这个风格，认真听讲，努力练习可就是拉不好。

　　老师终于没办法了，跟去接他的顾妈妈打小报告：“这孩子真是没这上头的天赋，您要不让他换个学吧，我看他学的可也累。我这都给他调三回座儿了，今天他旁边那小孩她妈也来找我了，说我们影响她家孩子听力和音乐鉴赏能力了，你说说这...我们挺不容易，您看您方便体谅一下不？”

　　顾妈妈脸都羞愧红了，一羞愧良心也跟着隐隐作痛，反驳的话就说不出口了，毕竟顾连天祸害完周边孩子回了家祸害的就是她。她只好咬着牙陪着笑告别了老师，回家的一路上就在琢磨这可怎么办，又不好训孩子，毕竟人家练习的挺刻苦。这时候顾连天就见缝插针来献计了：“妈，要不内部调个课吧，我看那个培训班还有教钢琴的，用不着买，拿那儿的练就行了。”

　　顾妈妈想着也是，二胡钱都已经糟蹋了，二胡课钱再打水漂了可就赔大发了，遂无奈应允。

　　顾连天就兴高采烈去上钢琴课了，上的热血沸腾风生水起，年年六一、元旦联欢还上台表演，让顾妈妈心满意足。

　　类似的事儿发生几次后，顾妈妈也意识到自己儿子是个主意大的，时不时地也征求他的意见，果然，打水漂的钱就省了很多。

　　方向上用不着自己做主，那就规划规划时间分配，顾妈妈倒是想得开。可惜过不多久，这条道儿也被顾连天连根儿掐断了，这死孩子打小儿做作业什么的都快，做完之后带着一群孩子这里那里地去探险玩耍，最后还一个个送回去。人家家长上门来感谢的时候，顾妈妈也只能僵着一张脸表示没关系，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儿教训他。

　　隔壁邻居劝她：“小孩懂事就行啦，管那么多干啥，我看你儿子是个有出息的。”

　　顾妈妈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干脆就懒得计较了，随他自己安排时间去，反正孩子是好孩子，也翻不出什么天儿去。

　　顾连天拿了存折就开始盘算，中考时间比一般期末考试早半个月，这个暑假时间长着呢。这些钱去省外玩大约是没戏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把省里的景点啊，古迹啊好好逛一逛。他想着想着又想起邵飞雪，邵飞雪不是本市人，这暑假肯定是要在家里过的，这样算起来就算邵飞雪顺利考上市一中，也得有两个多月看不着她的脸了。

　　可能是学习生活紧张压抑得有些久了，顾连天觉得自己实在是等不了这两个月。既然是假期旅行，想必别的同学家里也允许出去，不如约几个哥们儿，人多一些也不怕家长不放心。

　　一群初中孩子，肯定去不了什么太远的地方，估计就只能在省里逛逛了，安排旅游路线的时候可以把邵飞雪家那个小县城安排进去。听说那个县城有座山上的娘娘庙很灵，可以去爬爬山，求个签儿许个愿。暑假大家都闲着，又是一大群同学去她们家附近，要是约她出来，她应该也不会拒绝。

　　顾连天脑海里九转十八弯，想得眉飞色舞，仿佛现在就坐在和邵飞雪共食的餐桌上。他琢磨半天，觉得自己的计划高明机智又不引人耳目，虽说曲折了一些，不过好饭不怕晚嘛。他这里兴冲冲闹哄哄地准备着暑假旅行，倒是没注意邵飞雪这几日看他的次数越发多，眼神也怪了起来。

　　中考前夕，班主任颇严肃地来找邵飞雪谈了一次话，当时顾连天他们班儿正在上自习。邵飞雪缩着肩膀踮着脚，无声无息地乖乖出去挨训了，她出去的时候一点响动都没，偏偏顾连天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瞅了一眼，随即就埋着头继续做卷子了。

　　邵飞雪挨训？这实在是让人习以为常了。

　　却不想这一眼过后，再看她一眼得等整整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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