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

　　夜里，少恭的房门被敲响了。
　　少恭打开门，敲门的是风广陌。
　　“巫咸大人，你有什么事吗？”
　　“欧阳先生，”风广陌邀请少恭，“我们去院子里聊聊。”
　　风广陌转身就走，少恭关好房门跟了上去。
　　“欧阳先生，请坐。”
　　少恭坐在了他的对面。
　　“巫咸大人，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风广陌摆了摆手，“就是想请教一下欧阳先生。”
　　“你想问什么？”
　　“欧阳先生，”风广陌摘下面具，右手臂抵在石桌上，右手托着下巴，“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对。”少恭点点头，“我去了很多地方。”
　　“那些地方，”风广陌好奇地问，“好玩吗？”
　　“有些地方好玩，有些不好玩。”少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总得自己去过才知道。”
　　“也许等这次焚寂剑的煞气消除，”风广陌一脸向往，“我就可以出去看看了。”
　　“我祝福你。”
　　“多谢欧阳先生。”
　　没错，风广陌的心里还是渴望成为尹千觞，只是，这次让你成为尹千觞的人，不会是我了。
　　少恭心里为他感到高兴，千觞吾友，愿你得偿所愿。
　　“欧阳先生，”风广陌挠了挠头，露出一个傻笑，然后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你和紫胤真人有什么过节吗？”
　　“为何这么问？”
　　“虽然紫胤真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可是他是个内心很温暖的人。”风广陌看着少恭，“但是这次，他对欧阳先生，无半分颜色。”
　　“因为，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
　　“方便透露，是什么事吗？”
　　“是感情的事，”少恭苦笑，“因为我的自私。”
　　“诶，”风广陌起身走到少恭身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知道错了，那就去请求他原谅啊。”
　　“他要是不原谅呢？”
　　“那就灌醉他，”风广陌瞎出主意，“等他醉了就会原谅你了。”
　　“呵呵，”少恭轻笑，“还真有你的。”
　　“不过，还是谢谢你。”少恭轻拍了风广陌的手。
　　“哪里哪里，”风广陌一脸憨厚笑，“其实我就是想看看热闹。”
　　少恭哈哈大笑，他压抑的心情轻松起来，他想，他对紫胤，终归是会有办法的。
　　紫胤，你逃了一百年，我不会再让你跑了。
　　少恭张开右手，手指向手心收缩，攥成拳头，紫胤，你跑不了了。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少恭跟着韩休宁，进了石室。
　　石室里，紫胤早已到了。
　　少恭看见了焚寂。
　　焚寂剑立在半空，射出耀眼的红光。
　　少恭感觉到了，隐藏在焚寂里的另一半仙灵。
　　压抑，痛苦，还有绝望。
　　少恭捂住了心口，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太子长琴，终于以某种方式，现世了。
　　“欧阳少恭，”紫胤接住了身形不稳的少恭，“你控制住自己。”
　　“紫胤，”少恭扶住他的手，冲他笑了笑，“我没事。”
　　少恭没想到焚寂对他的影响这么大，大概，是天道不想让他仙灵融合吧，可是，他又怎能放弃。
　　仙灵若不融合，他又怎么能够追到紫胤。
　　紫胤，紫胤。
　　少恭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直起身来。
　　“我们开始吧。”

　　“开始吧。”紫胤朝韩休宁和风广陌点了点头。
　　二人意会，结起了手印。
　　紫胤领头，解开了焚寂剑的封印。
　　射出的红光更加强烈，焚寂剑震动起来，光华四射。
　　少恭感觉到，沉睡的另一半仙灵觉醒了。
　　“你们先走。”紫胤朝风广陌二人说道。
　　“好。”二人便先离开了。
　　少恭坐在地上，双腿屈膝，就看着焚寂朝他冲来。
　　然后，停在他眼前三寸之处。
　　焚寂的剑柄，握在了紫胤的手里。
　　“欧阳少恭，”紫胤的手被焚寂锋利的剑气所伤，滴下血来，“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少恭看着紫胤，用力地点了点头。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焚寂剑里的另一半仙灵，变成了剑灵。
　　焚寂是凶剑，满是煞气，剑灵又岂是什么无名之辈。
　　剑灵冲进了少恭的体内，更确切的说，是冲进了他的脑袋。
　　剑灵在少恭的脑海里，构造了一个梦境。
　　紫胤握着剑，看着少恭浑身抽搐，他看得出来，少恭现在正在遭受严酷的折磨，他听着少恭对他说他疼，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能为少恭做些什么，这本来就是少恭的劫难，仙灵融合，又怎会那么轻易就办到的。
　　紫胤和少恭，在石室里待了七日。
　　紫胤不知道在少恭的脑海里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大概可以猜到。
　　焚寂能激发宿主内心的黑暗，少恭看到的，应该是他在人间的那些不好遭遇吧。
　　更何况，剑灵的仇恨，恨了几千年。
　　紫胤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快没时间了。
　　少恭的魂魄，撑不了多久了。
　　虽然紫胤传授了少恭凝神固魂的法术，但是少恭还是撑不了多久了。
　　重生，岂非没有代价。
　　紫胤替少恭扛了百年的天命，他也只能抗这么久了。
　　这些，少恭都不知道。
　　紫胤，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红玉问他，为什么要为少恭做这么多。
　　紫胤想，大概是情劫吧。
　　他已经陷了进去，大概这劫是度不了了。
　　既然如此，他想让少恭，好好活着。
　　少恭被这个世间辜负许多，那就让他来还。
　　红玉流着泪问他，你为欧阳少恭做了这么多，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紫胤愣住了。
　　“思慕一人，何错之有？”
　　本来就没有错啊，错的，只是爱错了人。
　　紫胤终于明白，红玉爱慕他，可是他的眼里，有了那个杏黄色的身影，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紫胤看着少恭仙灵慢慢融合，最后成为完整的仙灵。然后，他趁着少恭还在调整期，拿着焚寂走出了石室。
　　欧阳少恭，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也该走了。
　　从此以后，他的生命，和紫胤，再无干系。
　　“焚寂煞气已除，”紫胤突然吐出一口血，他随意地擦掉了血迹，“乌蒙灵谷可还需要焚寂？”
　　“真人你没事吧？”韩休宁一脸担忧。
　　“无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剑，还是交给真人保管吧。”
　　“既如此，我就回天墉城了。”
　　紫胤说完，就御剑飞走了。
　　一炷香后，少恭醒了过来。
　　“紫胤。”少恭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
　　紫胤不在，少恭看着紫胤留下的那摊血迹，有些烦躁。
　　少恭出了石室，风广陌还等在外面。
　　“欧阳先生，”风广陌叫住少恭，“你还好吗？”
　　“仙灵融合，我是个正常的人了。”
　　“对了，巫咸大人，你有没有看见紫胤。”
　　“他吐出一口血，然后回天墉城了。”
　　“什么？”少恭大惊，“他伤得严不严重？”
　　“这我不清楚，”风广陌神色严肃，“不过，我见他脸色苍白，应该是早年受了严重的内伤。”
　　“多谢巫咸大人，”少恭施了一个礼，“还请巫咸大人和休宁大人说一声，就说少恭回天墉城了。”
　　“没问题。”
　　少恭施法，极速向天墉城行去。
　　紫胤，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少恭推开了剑阁的门。
　　紫胤正闭着眼睛，盘膝坐在蒲团上，焚寂剑，就放在他的身侧。
　　少恭没想到，紫胤竟然连放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紫胤爱剑，又怎会随手就把焚寂放在地上。
　　紫胤，你到底怎么了？
　　紫胤听见声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睫毛颤动，揭开了两口黑魆魆的幽井。
　　他的眼睛，就像深不可测的寒潭，内藏无穷的变化。
　　少恭仿佛看见了，天道运行的轨迹。
　　“紫胤，”少恭走近他，“你怎么了？”
　　“和你无关。”紫胤冷傲地回答。
　　少恭蹲下身，右手搭在紫胤的手腕上把脉。
　　“和我无关？”少恭生气地看着他，“内息不稳，内伤严重，紫胤，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你既已是完整仙灵，又何须回来。”紫胤收回手，静静地看着他，“你走吧。”
　　“你还不说，一定要让我逼你吗？”少恭气的站起来，衣袖垂下来，扫过了紫胤的脸，“红玉，红玉！”
　　红玉听见了动静，赶紧进了剑阁。
　　欧阳少恭，你怎么会在这里？
　　“主人。”红玉走到紫胤身边。
　　“红玉，紫胤到底出了什么事。”
　　红玉看向紫胤，紫胤面色冷淡，好像对一切都毫不在意。
　　红玉突然觉得很委屈，她思慕紫胤，注定不会有结果，可是紫胤付出的一切，凭什么不让欧阳少恭知道？
　　“主人，就让红玉任性一次吧。”
　　紫胤抬眼看着红玉，这个姑娘的眼睛里，竟然有了悲伤。
　　紫胤抬起手，红玉赶紧蹲下身，紫胤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红玉，我很抱歉。”我很抱歉，不能给你一个美好的回应。
　　“不，主人。红玉很开心。”红玉很开心，能遇见主人。
　　然后，红玉起身，看着少恭。
　　“欧阳少恭，你跟我来。”
　　少恭跟上去，关好房门前他又看了一眼紫胤，紫胤在发愣。
　　红玉带着少恭到了后山。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
　　“红玉，你可以说了吗。”
　　“欧阳少恭，你这百年，过得可舒心？”
　　“天命被封印，我的确过得很好。”
　　“主人这么说，你还就真信了。”红玉嗤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
　　“紫胤他做了什么？”少恭面色马上就变了。
　　“你的命，主人替你扛了。”
　　“你的意思是，诅咒在紫胤身上？”
　　“没错。”
　　“还有呢，紫胤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没发现吗，你的魂魄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少恭瞪大了眼睛。
　　“主人说，他也只能替你扛个百年了，”红玉的话里带着哭腔，“如今他更是帮你融合仙灵，他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紫胤，”少恭赶紧跑回去，他冲进剑阁，抱住了紫胤，“紫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无事，”紫胤的脸色缓和下来，“我的情劫到了，能帮你就帮吧。”
　　“紫胤，”少恭把紫胤抱到了床上，“你先睡一觉，我会想办法的。”
　　床是百年前的那张床，这么多年，紫胤保养得很好。被子，枕头，都还是当年的那套。
　　紫胤躺在床上，少恭施法，让紫胤沉沉睡去。
　　少恭帮紫胤盖好被子，低头给紫胤度了一口仙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怕，他一回头，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
　　紫胤，你等着我，你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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