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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紫锦繁花攒纹蕾丝裙
“我妻子两个月前就过世了。我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何人。”
老白这话一讲,磨坊里外一片哗然。梅婶立马叫骂起来:“笑话!这害人的事情瞒不过去了,你便想着撇清关系是吗?想圆糊过去也好好打个腹稿,天下竟有这般相像的人吗?这活生生的人站在那里,也好意思掰扯,你不认,我认!真当我们都是好糊弄的……哎哟”梅婶被老伯使力拽了一把,吃疼喊了一声。
上首坐着的那位长者与参事对视了一眼,转头对着我们说:“白猎户说的,你们也听到了,这位……小娘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见小白不答话,又道:“你都据实讲,不用害怕,我们自会秉公处事。”
打昨日认清了人,小白就总想往老白跟前凑。此时,由小师叔与梅婶护着,虽也安分地坐着,注意力却全在老白身上,对周围的人事都不做回应。长者又问了两句诸如是否认识老白的话语,见小白俱不应答,便侧身与参事商量了一回,又去问老白:“白猎户,按说,你夫人故去应该来自治会知会声,如今也没个凭证。这事儿也不能俱听你一方之言……”
“就是,妹子若当真病重,你可有想着来请我,或者,可有去堡里寻过医师?好端端的人你说没了就没了不成?那坐在这里的妹子又是谁?可怜见的,怕是被你害得不行了,寻机偷跑出来的罢。”梅婶子又插言道,边说边举起帕子做垂泪状。
“这种事情要我如何证明?”老白说得浅,神色没落,眼光萧败,只存着一丝生光,抬眼探寻了过来。老白此时胡子拉碴,眼下青紫,整个人恹恹的,失了昨日的精神。众人原来便晓得老白媳妇儿身子骨弱,况且哪有人拿这种事情来搪塞人的。看他这般,也觉凄然,便信了几分,都打量起我们这边,又偷偷觑着上首的长者,只是这证明的办法人人皆明白,却没人敢提,都觉得难办,只私下里窃窃耳语。
梅婶见众人这般,又要嚷起来,被老伯一把糊住嘴,老伯道:“虽然走动不多,我们看着这位姑娘,都觉得与弟妹是十分肖像的。这位,虽然嘴上没有把门,但是镇里与弟妹最相熟的,也说像。昨日里你见了也险些错认。再者,她似也是认得你的。这……或许是弟妹娘家之人?”梅婶在一旁挣扎着想要插嘴,被老伯上阻下拦防住了,气得直锤人。
老白楞怔了一晌,眯眼思索着,继而像否定自己的想法似的摇头道:“她家没有什么亲眷,自我们迁来这里后,与家里也都没有联系了。应该不是。”
老伯听了摇摇头,也没了主意。
上首的长者又道:“白猎户,你家夫人身上可有什么特征,说来可让梅婶验查验查。”
这话未免太过探人私密,果见老白皱了眉头,神色一凛,一时,讨论的嗡嗡声四起。
长者还想发言,被参事拦了,参事说:“这姑娘若真就是老白的夫人也就罢了,如若不是,没得辱没了姑娘,这个法子不行。老白,你想想,可还有其他的凭证?”
老白只是静静地望着这边,半晌,提了一口气:“我妻子卧床半年,过年的时候就不太好了,又打熬了几个月,走的时候,清减地厉害,不似这位姑娘这般……精神。”
众人听见老白说话,纷纷止语,安静了下来。
“姑娘身上这件秋裙与我妻子有一件似是一样的,不知道姑娘是哪里裁的?”
“我妻子那件从做姑娘时就穿着了,她很喜欢。每年都寻出来穿上几回,总说自己还与以前一样……”
“衣领间缀的蕾丝是海中洲密氏坊织的,每种花样每年只得几尺。我妻子极爱这件的花样,离家时只携了这件出来。”
“如今,衣裳我还收在箱子里,与她平常用的东西俱放在一起。”
大伙听了,都觉得惊异,我知道他们同我一样,心里隐约起了“二重身”这三个字。“二重身”是厄运的先兆,堂内坐着的不少人看小白的目光果然变得有些避讳,外头围着的人群也渐渐骚动起来。旁人不晓得,但小白在山中出现得蹊跷,可谓来得是无踪无影,确实透着神奇。只是故事里的“二重身”从来都是生者的魂灵,与生者共存,没有单独出现的。而且我始终认为坊间所传“二重身”的说法太过虚幻,没有实证,多半是缪传;再者,如果老白的夫人已经亡故,与那些个传闻已然有异。我思来想去,觉得“二重身”这个假设不甚靠谱,这事该另有个合理的解释。此时老白提及的密氏坊,倒是一个线索,纵使小白不能言语,但顺着这个思路也许能有个解答。此时离得近,我便细细观察,小白肤如凝脂,皮下血管隐约可见,与平常人是无异的。她身上这件紫色裙装看着像是我们高地的少女装束,衣襟衣领上都缀着蕾丝花边,打着繁复的绺,密氏坊织功了得,得各世家华族追捧,要价甚高,各家往往托密氏坊将家纹族徽一并织入布帛中。我仔细辨别了一下,小白身上这件打的花纹与寻常的女神护佑的纹理似乎有些许差别,也许是她们家乡的特色。前襟的暗纹倒像是个族徽纹章,只是看不大真切。
我胡思乱想着,又听见老白问:“姑娘,你到底是谁?”老白他目色如星光流转,藏着希冀。
小白听见老白柔声的问话,便弯了唇角,笑容明媚地站起了身,双手抚上腰带,一边有些笨拙地掏着什么东西,一边又要走上前去。大约是想起有什么信物要交给老白了?大伙儿看着都有些急切起来。
梅婶被老伯死死箍住。小师叔也没有阻挡,只轻声唤了声“小白。”
小白回头瞧着小师叔,只是笑。
小师叔顿了顿,随即轻叹一声,再没动作。
小白几步蹦到老白跟前,左手握拳往前探。在场的几十双眼睛都跟着她,怜爱的,纵容的,警惕的、好奇的。只有小师叔嘴角弯着,眼中却透着莫测,似有悲戚。我想小师叔大约是有些嫁女儿的感伤。
老白望着她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看着她伸出手来,却没有马上接手。
“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小白左拳悬在他的面前,又去捞他的手。
“你有东西要给我?”
小白抬头看他,还是笑。
老白低头揣摩她,不说话。
人群好奇地往前推搡,我身后有人摔倒,碰了椅脚,我慌忙回身去扶,各处都起了口角,众人的焦点便散了开来。突然,一声惊呼,又是一声惊呼,声声连绵,响成一池春雷。
我赶忙回头去看,但是就这会儿工夫,人群已经涌了进来,场面十分混乱。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堂中央老白一个人,僵立在那,低头看着手中的什么东西。小白呢?我忙四处打探,周围的人也俱是疑惑,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又看见一旁老伯与梅婶也都张目结舌,旁人有些抚着胸口,有些划着祈祷手势,有些高声疾呼,还晕过去了两个。我急忙拉住老伯问:“人呢?”
老伯回了回神,奇怪地反问道:“你没看到?人,人不见了啊。”
“我知道不见了,去哪里了?”
老伯的神情更加疑惑,抬眉看着我。
梅婶划了个祈福的手势,说到:“女神护佑,我家卿卿妹子是不放心才显灵回来的吗?”
“我就说你错怪了老白,弟妹就是怕镇子上的人都是你这样子的心思才回来的。”老伯目光平和,望向远处,似兀自回味了一番,又叹了口气,让梅婶去看顾老白,自个儿与自治会众人商议了一阵,转头又帮忙维持秩序去了。
我听着旁人说些“当真是女神显灵……”;“我原是不信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回魂这等事情……”;“难得有情人,可惜生死两隔……”云云,略有感悟。我与小白处了两日,小白虽不会言语,但和小师叔与我都还算亲近,行为是有些怪异,但我也只当她原本如此。现下却是如此这般状况,我虽亲历了,还是觉得如梦境幻景,难以置信。
另一边,小师叔与梅婶同老白找了张靠里的长桌,拉来木凳让他在桌边坐下,老白一言不发,随她们摆布,只盯着手中的什么物件,想来是刚刚小白递给他的那个,隔得远,也看不出是个什么。转眼梅婶又去寻掌柜要蜜酒来给老白压惊。而小师叔则找了木凳坐到了另一边,她脸上不挂一丝表情,不知她心中所想。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我还是有些迷茫。但见小师叔坐定了,便也默默站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老白手里握的东西,大为震惊。赤纹黑理,拇指大小一块石头,正是前日我遗落的那块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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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ppelganger,译为“二重身”,如果ghost是亡者的魂魄,那么doppelganger则是生魂。用英语讲就是“apparition of a living person"。歌德在自传中曾经写过自己与双重身骑马擦肩而过的经历。在爱尔兰民俗中,见到自己的生魂,便是死亡的预兆。doppelganger在凯尔特与挪威传统中,也被当作死神的具体表象。现在“二重身”常常用来讲长得相似的陌生人。小说里面常常取邪恶的双生子(evil twin),或者双重性格(Alter ego)的概念来讲述“二重身”的故事。
我最早读到的“二重身”故事,大约要算矢泽爱老师的《Nana》了,然而这其实并不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doppelganger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