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少年时

　　从镇上到清田是差不多一个车道宽的水泥路，银白色的马路弯弯曲曲的，两边是金黄的稻田，有些已经收割完了，只剩下枯黄的秸秆。
　　“艹，老子骑不动了，下来！”王辉把车停在坡下面，拿胳膊蹭了一下脸上的汗，“回学校的时候甭想我再载你。”
　　“哎呀，都说我车没气了。”陈权不情不愿地从后座上跳下来。
　　“你把车推到马路边上打个气能怎么着？懒死你算了！”说完王辉就不管他了，自己骑着车冲上坡，赵南星他们正在坡顶上等着他们。
　　学校对面的马路边上有一个修自行车的棚子，可以免费打气，但中间隔了条河，从大马路走得绕一大圈，陈权就干脆蹭了王辉的车，反正就住隔壁。
　　陈权爬到坡顶上的时候，其他人都在等他，他赶紧爬上王辉的后座。
　　“陈权，你坐我的车。”苏净行突然出声，陈权愣了一会儿，看苏净行挺坚持的，就坐过去了。
　　他们下的这个坡是清田最陡的坡，不少人在这里翻过车，赵南星几个人跟脱缰的野马似的，连刹车都不按，载人比较危险。于是，等苏净行载着陈权下了坡，其他人早没影儿了。送佛送到西，苏净行只好将人送到家。
　　“嘿！”赵南星正在屋后停车，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
　　“你怎么回来了？”来人是赵南星的姐姐，赵西承。赵西承原本叫作赵承，但是她觉得这个名字太普通了，非改了现在这个名字。因为赵南星小名叫东子，东南西北就差了北，所以小弟出生的时候赵西承提议给小弟取名叫北什么，然而爸妈并没有搭理她。
　　“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回来了！”赵西承啃着苹果，瞪了赵南星一眼。
　　赵西承现在在县里的一中读高二，每隔两个礼拜回来一次，这次开学才一星期，不知道她怎么就回来了。不过赵南星懒得跟她争辩，锁了车，从后门进屋。
　　“喏。”赵西承勾着赵南星的肩膀，把啃了一半的苹果递了过去，“我跟你说个事。”
　　赵南星一点儿不介意地接过了：“有事就说呗！”
　　“如果我说，我不想读书了，想出去打工，你怎么想？”赵西承勾紧了赵南星的脖子，她矮赵南星差不多半个头，扯得赵南星整个姿势很别扭。
　　“我只关心你会不会给我零花钱。”赵南星拉开赵西承的手，把仅剩一口的苹果塞回她嘴里，转身向院子里走去，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想起了水流哗哗的声音。
　　赵西承见赵南星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小声骂了一句：“个没良心的！”
　　“东子，快去把场下晒的谷子收了！”罗顺英站在院子对面的田埂上，手里还抓着一把蒜苗，她嗓门大得很，压水井边的赵南星被吓了一跳。
　　“这才上午呢，太阳不是挺大的！”赵南星往外走了几步，学着他妈的样子喊了回去。
　　“你自己瞅瞅，西边天都暗了，乌云都往这边来了，动作快点儿！”罗顺英喊完又下到田里，躬身劳作，从赵南星的角度看过去，只能见一点瘦弱的脊背。
　　西边的天空确实不甚晴朗，但在赵南星看来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他暗自琢磨了一阵，还是听话地挑了两个箩筐去收谷子。
　　罗顺英说的场下是西边的一块平坦的高地，都是水泥地，很适合晒谷子。场地很大，但人家也多，赵南星家晒的谷子并不多，他一个人多跑两趟也就收完了。
　　赵南星收拾好自己回到屋子里，路过赵西承的房间，就见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躺尸呢！”
　　赵西承没搭理他。
　　赵南星无所谓地进自己房间换了件衣服，又走到赵西承门口：“我去找苏净行了。”赵西承依然没理他，赵南星也没影儿了。
　　大部分人家里都是重男轻女的，可在赵南星家，他姐姐才是最受宠的孩子，连他只有八岁的弟弟都比不过。原因无他，只因赵西承从小就聪慧过人，是被老师从小夸到大的，不像两个弟弟，从小就野。倒不是说赵南星和弟弟就被嫌弃了，毕竟他们还算是懂事，只是父母将更多的希冀寄托在了赵西承的身上，让她单独住一间房，赵南星和赵届忱住一块儿，家里的和地里的活也多是赵南星在帮忙。所幸，这种差别并没有让他们姐弟之间产生嫌隙，哪怕赵西承的脾气确实比较大，赵南星一般都尽量不去招惹她。
　　往屏山脚去的路上，赵南星在桥边正好碰上赵届忱跟着一群小伙伴准备下到溪边，他揪着赵届忱训了几句才放他去玩，等他走远了，那群小屁孩才叽叽喳喳地又围住了赵届忱，他们都挺怕赵南星的。
　　“妙妙这是去哪里啊？”赵南星刚到苏净行家门口，就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提着个小竹筐正出门来。
　　“我要去跟胖胖他们玩过家家！”苏妙妙大声回答着，踮着脚把手里的小筐举得高高的，好让赵南星能看到竹筐里装的东西。
　　赵南星看了一眼那些迷你版的塑料的碗碟和小刀，弯下腰把苏妙妙抱了起来：“带我一个好不好？”
　　“好呀。”小竹筐跨在嫩生生的手臂上，苏妙妙绞着胖嘟嘟的手指头，有些腼腆地冲赵南星笑。
　　“我们妙妙想当什么啊？”赵南星自发地抱着苏妙妙往不远处的一座空房子去，那是一座土木结构的房子，门柱都呈现出一片灰败的颜色，因为荒废已久，显得有些荒凉，各家也不太拘着自家的孩子，所以附近的小孩儿经常在这里扎堆。
　　“妈妈……”苏妙妙似乎是不好意思，仰着头笑，不去看赵南星。
　　“那我当爸爸，不能让别的男孩子占了我们家妙妙的便宜。”
　　“咯咯咯……”苏妙妙虽然不懂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她乐呵。
　　苏妙妙的小伙伴们见到赵南星这位不速之客，都显得有些拘谨，但按捺不住想跟苏妙妙一起玩耍的心情，勉强同意让他来担任爸爸的角色。这些小孩中，只有苏妙妙有一套玩具，其他人都是捡的碎瓦片之类的东西，而苏妙妙又是一个乐于分享的乖孩子，所以很受欢迎。
　　赵南星看这些小屁孩儿挖了几棵草，把它们切碎了，和着点儿沙子搅拌两下，就算一道菜出锅了，他们玩得投入，完全无视了“爸爸”。
　　“哎，咱们今天玩点儿不一样的，怎么样？带你们体验一下升级版的过家家！”赵南星不甘寂寞，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个打火机，众小孩儿一下子就被打火机冒出的火苗吸引住了。
　　赵南星带着这帮孩子从空旷的前院转移到了屋后头，免得被谁家大人看见挨训。
　　“好了，现在爸爸要给你们分配任务了。”大家围在一起，都盯着赵南星，“你俩去捡几块砖头或者差不多大的石头，你俩去找一些柴火，树枝、树叶什么的都行，你去小卖部买三包方便面。”赵南星说完给了一个小女孩儿三个硬币。
　　“那我做什么呀？”看着小伙伴们都跑走了，苏妙妙着急地扯着苏净行的裤子。
　　“妈妈当然是跟爸爸一起行动了！”赵南星一把抱起苏妙妙往她家走。
　　“嘘，不能被发现哦。”两个人从后门进去，赵南星就神神秘秘地对苏妙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苏妙妙听话地捂住了小嘴巴。
　　像一大一小的偷食的老鼠，他们悄悄地摸进厨房，顺了一只小小的铝锅、几副碗筷和一点食盐，还有一罐子水和几棵小白菜。
　　“净行，妙妙跑哪儿去啦？”楼上传来苏奶奶的声音。
　　“找胖胖他们去了，应该在老屋那边。”接着是苏净行的声音。
　　“快走。”赵南星小声地招呼着苏妙妙，苏妙妙抱着那几颗小白菜，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赵南星屁股后面溜出了厨房。
　　赵南星用砖块搭了个简易的灶台，架起一口小锅，将几包泡面煮了，泡面自带的调料包没有放进去，赵南星只往锅里加了点儿盐。没几分钟面就好了，两个小朋友共用一个碗，苏妙妙这时又想起自己“妈妈”的身份，在赵南星的帮助下将一锅面分给了自己和小伙伴。
　　“爸爸还没有吃呢。”苏妙妙笨拙地夹了几根面条递到了赵南星嘴边。
　　赵南星张嘴接了，发现没什么味道，但是这些小屁孩儿都吃得挺香。
　　小孩儿们吃饱喝足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赵南星则负责收拾残局，先把搭灶的砖头东一块西一块地扔了，再用土把火烧的痕迹掩盖，最后再用剩下的水把碗洗了，因为没什么油腥，倒是好洗。确认看不出痕迹了，赵南星才帮着苏妙妙收拾了她的玩具，俩人牵着手回去了。
　　偷偷地将东西放回厨房，赵南星就抱着苏妙妙上楼找苏净行了。
　　“哥哥！”苏妙妙扑过去的时候，苏净行正窝在椅子里看书。
　　“你不是过家家去了吗？怎么跟他在一块儿？”苏净行疑惑地看了一眼后面进来的赵南星。
　　“对呀，我是妈妈，东子哥哥是爸爸！”苏妙妙的特别响亮，答得又快，赵南星都来不及阻止。
　　“占我妹便宜，禽兽啊你！”苏净行登时就把手里的书照着赵南星的脸砸了过去。
　　“你妹就是我妹，我哪能占自己妹妹便宜，会不会说话啊你！”赵南星嬉皮笑脸地帮他把书捡回来，搁在桌上，然后非常不见外地捞起了桌上的游戏机。
　　而那边苏妙妙又吧啦吧啦地跟苏净行分享着今天的过家家游戏，苏净行忍不住说了赵南星一句：“又不是只有妙妙，要是谁家孩子吃坏肚子了，不得找你去啊。”
　　“哪能啊，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赵南星不以为意，乡下的孩子糙着呢，在外头煮个泡面能吃出什么问题。
　　“妙妙，不能跟奶奶讲啊！”赵南星特意叮嘱一句，让苏奶奶知道了，免不得唠叨两句。
　　苏妙妙应了，见赵南星忙着玩游戏不理她，就拉着苏净行去陪她搭积木。
　　中午苏爷爷和苏奶奶热情地留赵南星吃饭，但他还是一溜烟地跑了，不然回家又得被说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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