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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药
尽管做出把问题搁置在一旁的潇洒态度,交流完情报的柯莉娅还是心情烦躁。她放缓了些步伐,无声的走在黄铜灯照亮的长廊上,软底的靴子没发出一点声音。可能是感应到她不怎么美妙的心情,她的精神体,那只美丽、散发着温和银光的花豹悄悄地出现在她的腿边,像安慰她一般卷起长长的尾巴,撒娇般地在她行走的□□来回摇摆。
柯莉娅像被它逗乐了些,在房门前,她干脆停下步伐,伸出手去抓挠那个毛绒绒的豹头,这位格外凶猛的猫咪眯起了眼,相当享受的蹭着她的手心。
“……唉…………”有以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柯莉娅露出一丝苦笑。她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没有焦距的眼神穿过精神体的身体,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
安迪谜一样的背景引出了层层叠叠的幕后,再怎么不擅长阴谋,柯莉娅都能闻到背后阴谋的味道,不过最令她发愁的是眼下没法回塔的窘迫境地。这意味这她很难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去找罗兰。想到自己的妹妹,柯莉娅觉得头又要疼起来了。
大概是自幼就和妹妹们分开,在塔中错过了太多和她们相处的时间,柯莉娅一直很难看透罗兰。罗兰是个狂热的反哨向主义者,尽管很难从她那张总是微笑的脸上看出厌恶之情,柯莉娅还是能捕捉到每次倾听电台新闻时,罗兰眼中如暗潮般翻滚的漆黑恶意。她可不清楚带一个向导,特别是没有自保能力的那种去找罗兰是不是个好主意,尤其是在九月。
没问题的柯莉娅,你要相信自己的妹妹。柯莉娅没什么底的自我安慰着,她拍了下自己的脸,强行让自己面对眼前的挑战,轻轻打开了房门。
刚刚洗完澡的安迪正端端正正的跪坐在那里,套着约罗丹留下来的宽松套衫,不安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好像对自己被留下的这个情况非常不安,一直注视着房门。一看到柯莉娅回来,他整个人像放松下来一样,投过来充满信任和依赖的眼神,看上去活像只小奶狗,下一刻就要磕磕绊绊的跑过来。
柯莉娅被他湿漉漉的眼神这么一注视,满肚子气势汹汹的盘问都说不出口。她有点词穷,生硬的找了个话题:“怎么不擦干头发?”
他原本覆盖着污渍的头发被洗净后,显现出色泽相当明亮好看的红色,多少有些卷,半干不湿的伏了下来,看上去相当柔软。
听到柯莉娅的问话,他有些紧张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相当沮丧的垂下了头,像做了错事一样低声道歉。
“……我不是在指责你。”柯莉娅其实是不太清楚怎么和这个年龄的孩子相处的——他有十三岁?十二岁?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扯了条毯子,把他整个人蒙进了毯子里,轻轻地给他搓起了头发。
安迪很乖的一动不动,乖的都有些僵硬了。直到柯莉娅觉得干的差不多了住手,他都僵着那个姿势,抿紧了下唇,睫毛低垂,一颤一颤就好像他释放出的那些蝴蝶。他紧张的抬起头,磕绊绊地道谢。
柯莉娅觉得这孩子很怕她,这可能和她一直波动的精神状态有关。柯莉娅清楚,每年的这个时候她的精神都不怎么稳定,但是明显到一个未成熟的向导都能下意识的怕她,也许黑雨对她的影响比她想的还要大。
安迪好像很害怕一个人带着,每次和她独处一室又极度紧张的样子,一开口就是道歉,搞得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她还注意到他声音一直很小,好像怕被什么人发现
在她二十三年的哨兵人生中,可没有什么和孩子相处的经历,哨兵经验可不能帮助她和让一个害怕她的孩子放下心防。柯莉娅想了想,盘腿在他对面坐下,还是决定选择开门见山的询问方式。
她一边酝酿语言,有些生硬的问道:“安迪,你能告诉我,你这段时间的经历吗?”
安迪看上去没有特别抵触,倒是显得有点迷茫。蓝盈盈的眼睛里有着他一贯的不知所措。柯莉娅想了想补充:“如果可以,从你怎么落入他们手中开始?”
“……好的。”安迪紧张的绷直了身子,柯莉娅注意到他的手指不安的揪住了衣角。
“……我是在六月中旬,来到恰蒂森的。”安迪慢慢回忆了起来,他讲述的声音低而清晰,带着点变声器的雌雄莫辨“是我的养父……艾森·布诺特带我来的。我本来以为,我们是来参加格力頓尔的书展的……不过,他告诉我我们需要暂住在朋友家,就把我交给了那群人,然后和我讲他还有一些事……是工作上的事要处理,让我一个人待着,又拿着走了我的号码牌。然后就……没再出现了。”
“艾森·布诺特?”柯莉娅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有想到和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她继续发问道“你的养父是一个人离开的吗?”
“好像……不是。”安迪努力回忆,踌躇道“是有人来接他,父、他有很多生意上往来的伙伴,总是有人来接他。”
“商人吗……他是做什么生意的,有告诉过你吗?”
安迪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他总是很忙。我问过他,但他总说我还没有大到考虑接手他的生意……他总是什么也没和我说。”
这个大概是被养父背叛的孩子咬紧了下唇,意识到了养父的含糊其辞,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柯莉娅能够感受到他一直紧绷的精神波动,此时低沉的下垂,发出一连串悲伤地波纹。
“不过……”还没等柯莉娅出声安慰他,安迪就强制自己拜托悲伤的情绪,继续说道“我有在他的书桌上看到很多谈判草案、还有开采矿产的申请……我想、他大概是贩卖矿产的商人……?”
“——矿产?”柯莉娅重复道,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你还记得是哪个地区的开采申请吗?”
“我记得。”安迪点点头“好像是郎格尔没错……”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能分辨出郎格尔的香料。”柯莉娅恍然大悟。珊戴瑞莉是个骄傲的郎格尔女郎,除了约罗丹,旅店上上下下都按她的心意充满了郎格尔风情,包括燃香。
“对……家里有很多当地人送来的礼物,不过父、他从来不用。”安迪顿了下,有点羞涩道“不过我有偷偷……瞒着他闻过。”
柯莉娅笑了起来,她温和道:“我希望你没有被胡椒的味道吓怕,郎格尔大部分的香料还是非常好闻的。”
安迪也笑了起来,他的精神网络因为温暖的回忆而柔和了下来,不再那么紧绷了。这是个很好的势头,柯莉娅就着良好的氛围继续问道:“你还记得是谁来接他的,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是。”安迪回忆道“应该是个警卫……我记得给他开车的,是个很高的男人,他带着黄铜面罩,乌鸦的那种。”
那大概……不是警卫。柯莉娅心中有了数。如果没猜错,那个带着乌鸦面罩的男人,大概就是那串号码的主人。说到现在,她几乎已经确定这件事和塔之间的关系。
“然后呢,安迪?”柯莉娅疑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个向导的,是来这儿之前,还是之后?”
“大概一年前……”安迪老实道“一年前,我就出现了向导热。但是他说我的精神网络不能成型,达不到塔内最低的等级,也没有在塔内登记……”
“不能成型?”柯莉娅想起那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白色蝴蝶。如果这都是属于‘不能成型’级别的,那塔内相当的一部分向导可要思索下,自己的能力是否对得起‘最低限度’了。更别提只要出现结合热,无论是哨兵还是向导都要强制登记……柯莉娅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解释“新诞生的向导处在危险的不稳定期,只要出现向导热都必须进入塔内,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父、他说,自从那次向导热之后,我就没再有向导的特征,也再没有显现出精神力……”自觉常识缺失,安迪羞愧的低下了头。柯莉娅看着他毛绒绒的发旋,忍不住手痒的摸了两下。她一边摸一边发问:“你自从第一次向导热之后就没再显现出精神力?”
“对……”安迪乖乖的低头让她揉,本来就发红的两颊看上去更红润了。
“那你是怎么想到用精神体来求救的?”柯莉娅揉了几下就收回了手。
安迪抬起了头,一头柔软的红发被揉的乱糟糟的。大概是因为害羞,他脸上小小的雀斑都红得发亮,蓝眼睛里带着水雾,闪闪发亮。他思索了一阵儿,带着点不确定开口:“我也不太清楚……一开始他们没限制我的自由,但是养父一直不回来,我觉得不太对劲,就想逃跑,他们就开始把我关在二楼,再后来就关进了地下室……好像自从被关进地下室,我的感官就变得比以往敏感了些……再后来,我害怕夜晚,一直没睡着,后来支撑不住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满天都是蝴蝶……”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第一感觉还以为,自己上了天堂……”
柯莉娅想想了下那个场面,也不禁露出了微笑,但这笑容一现即逝。安迪的叙述里有着不小的信息量,足够她模糊的确定事情的真相了。她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安迪仔细的想了想,不清楚她问的是哪方面。这三个月几乎是他的噩梦,但是既然柯莉娅提问了,他还是努力的回想着。可惜这几个月里,除了领头的男人偶尔安慰他稳定他的情绪,并没有从语言里透露出什么值得注意的消息。
直到现在,他都对囚禁他的那群人的身份毫无头绪。他看着柯莉娅深思的表情,也许她已经大致猜到对方的身份,只是还没告诉他,他不清楚自己是否应该莽撞的开口,但是内心的急迫压过了这份踌躇。他问道:“柯莉娅小姐……您是否已经知道,那些人是什么身份了……?”
“嗯?啊、”他第一次主动开口,柯莉娅有些意外,不确定的回答“……嗯,大致上点猜想了。”
安迪不意外她有所隐瞒的回答,但是也没勇气再开口问第二次了。他一张小脸闷的发红,疑问和好奇都写在脸上了,还憋得死死地,只是用一双大眼睛带着点不安的看着柯莉娅。
“……好吧,孩子。”柯莉娅很快就败下阵来,她妥协的向安迪解释起了大部分能讲给他听的猜想“我在你的袋子里发现了一张单子,是赫尔特的发票,很明显有人用名牌号在那里享受了免单折扣——巧的是,那串名牌号是塔内分发的模式。”
柯莉娅展示给安迪看,那孩子相当认真的观察着,她着重点了点那串名牌号,继续解释道:“按理说,这串号码的主人现在应该在东部边境,敬业的挖矿井才对。”
“啊……”安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捧场的表现,让刚刚面对约罗丹和珊戴瑞莉这对装傻二人组的柯莉娅,莫名其妙的有点欣慰。她继续:“有趣的是,他们执行任务的地点,就是在郎格尔——珊戴瑞莉的故乡,你父亲的工作对象。”
“……哎?”
安迪呆呆的疑问了一声。然后没几秒,那张秀气的脸上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很明显他明白了两者之间的关系。与之同时的是,从他的眼底弥漫上不可言说的悲伤,本来亮莹莹的蓝瞳也变得蒙上了雾气。他不发一言的垂下眼睫,柯莉娅都能感到他不成熟的精神网络迅速的消沉了下去,像老人发出的沉重叹息。
“……别想这件事了。”柯莉娅也不忍再问下去,她岔开话题,拿出珊戴瑞莉高价卖给她的那个小瓶——银白色的向导素在里面发出莹润的光芒。她向安迪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塌上去。
安迪好奇的打量了一眼那发光的小瓶,听话的站了起来。屋里的设置都充满了东部风情,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劈啪作响的火炉旁边是郎格尔人喜爱的硬榻,比当地人习惯的床铺要低矮许多。柯莉娅招呼安迪坐在榻沿,自己也先坐了下来。安迪不自在的坐在她极近的地方,接过柯莉娅递过来的瓶盖——这个瓶子的瓶盖大概是单独为服用设计的,服药的人倒满一瓶盖,刚好是一次的用量。
那些液体是亮闪闪,半透明的银色胶体,安迪知道这是向导素,成熟的向导素能够平缓不稳定的精神网络,不管是向导的还是哨兵的。也许自己应该更警惕一点?这个念头很模糊的掠过安迪的脑海,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对柯莉娅升起戒心。没再多犹豫,他便将着液体一饮而尽。
那液体非常清凉,一入喉,便好像化作冰凉的气体,他几乎没有咽下液体的实感,而是好像猛地吞了一口薄荷味儿的冷空气,他忍不住打了个嗝。因为之前的惨烈情况,安迪马上不安的扭头四处观察,还好没有像刚才那样,随着他打嗝蹦出数不清的蝴蝶。柯莉娅看着他,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示意他转过身去,安迪乖乖的转身,感到柯莉娅温热的气息凑近,撩开他的红发,露出他的脖子。柯莉娅一手按着他的碎发,一手小心的握着瓶子,迅速的在安迪的后颈上滴了一滴液体。她能感觉到手下的身体轻轻一颤,大概是凉到了。柯莉娅闭上眼睛,从自己平缓波动的精神网络中伸出触手,轻轻地碰触上液体滴上的那一小片肌肤,小心的伸了进去。
安迪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温热的,像一缕热水,又好像一股蒸汽的东西侵入了他的身体,或者是他的脑海,这感觉让他一动都不敢动。那股温热的气体不断深入,温暖了他僵化疲惫的精神,又更深入,直到安迪感觉到自己每次凝聚精神体所动用的那一小片区域被挖掘出来,温柔的包裹住。
仔细的理顺住安迪未成熟的精神源头,柯莉娅缓慢拔出了自己的那缕精神,松开了手。安迪猛地一颤,几乎是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后颈,茫然又满面通红的扭头看向柯莉娅,急促的喘着气。
“我用精神力稍微稳定了下你的精神源头,免得你使用过度休克。”柯莉娅解释道,她担忧的看了眼安迪,这孩子反应有些过激,让她不禁反思自己的动作是否太粗暴了。“第一次难免不适应……你还好吗,安迪?你看上去排斥反应相当严重啊,有哪里痛吗?”
“不……不不不不不是!没有痛!”安迪结结巴巴地解释,开口还带着一点哭腔,脸上几乎要和头发一个颜色了。“柯莉娅小姐的动作很温柔、啊不是、我……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没事就好。”柯莉娅摸不着头脑,只好顺着他干巴巴道。
安迪拼命点头,证明自己健康得很。但是没过几秒,他就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让他点头的动作差点失去平衡,还好柯莉娅一手便拦住他,没让他一头栽倒榻上。
“向导素的镇静作用上来了。”柯莉娅对着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的安迪解释道,把他横抱起来,轻轻地放在榻上。“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等它自动修补你使用过度的精神网络。睡吧。”
“好的……柯莉娅小姐……”安迪迷迷糊糊的回答着。从他强睁着的眼皮间,他看到柯莉娅熄灭了煤油灯,在离自己不远的榻上闭眼和衣躺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安迪抵抗着睡意,小声开口叫柯莉娅道:“柯莉娅小姐……”
柯莉娅没有出声,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安迪安静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拉住了她一缕卷曲的棕发。
他没有敢全部攥住那缕头发,只敢轻轻地把手指搭在长发上,让卷曲的发尾勾住自己的手指。他拉住这缕头发,好像拉住了柯莉娅温热的手指,一股安心和不为人知的喜悦感填充了安迪失落的心情,他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露出微笑沉沉的陷入了睡眠。
等他呼吸变得悠长,柯莉娅毫无睡意的睁开了眼睛,复杂的打量了一会儿安迪微笑着的睡颜,长叹了一声,还是握住了对方的小手,闭眼陷入了难得的休憩。
等到安迪再次睁开眼睛,榻上只有他单独躺着,柯莉娅本来在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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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少年的保鲜期只有那么一点点啊……
还好还好大部分是十八岁之前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