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之羊

作者:余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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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识人


      案子告一段落,唯一让冯欣遗憾的是,二次向省上领导汇报的时候,孟家骐在家养病,失去了露脸的机会。
      孟家骐自己对此倒是无所谓。
      金涛被派去学习,处里少了一个人,案多人少的矛盾更突出了。
      焦春燕临时负责处里工作,饶是孟家骐的神经够粗,也强烈感受到了来自焦春燕的敌意。
      只看案件数量的话,倒是不明显。但认真论起来,差别就大了。
      同样是案子,有的一案一犯,有的一案七八犯。每多一犯,就意味着最少要多问一次人,意味着可能要多面对一个律师。
      孟家骐不是在看守所一坐一天,就是在法庭上坐一天。
      要是哪天偶然能出现在办公室,院里院外大大小小的会议,他就没得跑。
      焦春燕对孟家骐如秋风扫落叶,对处里其他人却像春天般明媚热情,孤立瓦解的战术运用得明目张胆,倒也蛮有成效。
      公诉处都是聪明人,无师自通地收到了焦春燕和孟家骐杠上的信息,虽不致于落井下石,但隔岸观火还是会的。
      叶辰子先有了唇亡齿寒之感,鼓动孟家骐找聂检。
      自上幼儿园起,孟家骐就习惯于自己问题自己解决,人生中天然缺失告状这一门课程。焦春燕的“小鞋”,虽然穿得不舒服,却也远没达到激怒他的程度。他其实是个非常懒的人,对有兴趣的事还能打起几分精神,而对于没兴趣的,不管是人还是事,他既不愿意磨嘴皮子,更不愿意动脑子,一概懒得搭理。对工作他是真的不耐烦费心挑拣,干什么都行,其实他最羡慕单位的门卫,上班可以光明正大地喝茶看报聊天,生活得又简单又热闹。
      问人还是开庭,甚至是开会,对他来说都是工作,没有差别,他才不会为这种鸡毛蒜皮和焦春燕起冲突。
      孟家骐死人一样没有反应,让焦春燕有一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她觉得他的沉默是无声的嘲笑,他的忍让是冷冷的不屑,甚至他的平静、他的笑容,无不是暗藏着无穷的蔑视。
      她自己也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正在将孟家骐当作对手来嫉恨。
      他们是一同遴选到市院公诉处的,本来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实力相当的两个人,时隔三年,分出了先后。
      焦春燕觉得,孟家骐的可恶之处不在于他跑得有多快,而是跑得不快却占着自己的道。
      要了解朋友,听其言观其行就可以了,但对于对手,耳听眼见往往不够,更多的靠脑补。
      想像力是一支神奇的笔,能穿透人心里的一切阴暗遮蔽,描摹出最逼真的心的影像。
      没有销烟的战斗打响,孟家骐固然烦恼,焦春燕的焦虑也同样不少。
      这天,当被通知又要派人参加街道办的创卫会议,焦春燕想也没想,就跟刚走进她办公室似乎有事要说的孟家骐说:“孟家骐,上回不是你去的吗?这回还是你去吧。”
      孟家骐有点犹豫,说:“可是,我还得去……”明显一副想推托的表情。
      焦春燕不耐烦地打断他:“现在还有什么工作比创卫更重要?!”
      孟家骐立即咽下了没说出口的半句话,当即起身去开会。
      没过多久,法院主管刑事的副院长一个电话打给聂检,问到了开庭时间,被告人、律师都到庭了,只缺了一个公诉人,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请教一下能不能缺席审判?
      聂检追查下去,才知道本应出庭支持公诉的孟家骐被派去参加“更重要”的街道办创卫会议了,气得大发雷霆。
      事后处理,焦春燕和孟家骐各挨了五十大板,焦春燕临时负责的“大权”也被移交给了处里另一名资深检察官老李。
      焦春燕气得在办公室里放声大哭,一楼层的人都听得心情复杂。
      叶辰子责备地看着孟家骐:“孟哥,你可真够坏的,看把焦姐委屈的。”
      孟家骐觉得自己才冤枉:“领导指哪儿我打哪儿,我这么令行禁止的,不表扬也就罢了,还挨了一顿批评,我找谁说理去?”

      工作上是一地鸡毛,生活上也是一言难尽。
      自从在公诉人比赛中一战成名,孟家骐在本省检察系统也有了小小的名气,被介绍对象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孟家骐的苦恼是如何找一个能斩钉截铁又不得罪人的理由来拒绝这些热心人。
      他说孩子还小,暂时不想考虑,对方就会长篇大论地来论证完整家庭对于孩子成长的重要性,搞得孟家骐都觉得他没有给李续找个后妈根本就是不负责任,很自私。
      可孟家骐根本无法想象任何女性出现在自己的家庭生活里。
      一天饭后,两个小的摆开棋盘,两个爸爸分别充当狗头军师,势均力敌撕杀正酣,孟家骐接到省院公诉处一副处长的电话,主题是说媒。
      孟家骐一个头两个大:“王处,真心谢谢了,不过我真的暂时不想考虑,等孩子再大些再说。”
      王处长是个特别热心又特别爽快的大姐,自认为要撮合的这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根本听不进去孟家骐的拒绝:“我给你介绍的人也非常优秀,不管是长相还是家庭条件、个人能力,都能配得上你,你都没有见到人,说什么不想考虑?先见一面再说。”
      孟家骐连说:“不行,不行,处长您饶了我吧,我儿子就在旁边呢,正在发脾气呢。”
      李续皱着眉头看他一眼。
      王处长说:“孩子知道什么,那些童话都是骗人的,哪有那么多心肠恶毒的后妈。等你们成了,多一个人关心他,吃得饱穿得暖,他就知道有妈的好处了,你们这些男人心粗得像电线杆子,哪能照顾好孩子!”
      孟家骐心说,我儿子没妈十年了,长得好着呢。但也明白对方是好心,于是口是心非道:“您说的对。不过我这儿子正在叛逆期,您是过来人,知道这个时期的难场,以后再说吧。”
      王处长听见这话,顿了一下,叹息道:“小孟啊,你还太年轻,孩子是很重要,但有个伴也很重要。孩子能陪你一辈子?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这会儿不觉得,有个头疼脑热的,连口热水也喝不上的时候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孟家骐心中一动,不由得抬眼去看封东来,恰恰封东来也在看他,一时也听不清王处长还在说什么了。
      李续突然大声说:“爸,你过来给我帮忙。”
      孟家骐一愣,反应过来连忙说:“王处,不好意思,这边儿子叫我,咱们改天再说,我先挂了啊。”立即挂了电话。
      孟家骐挠挠头,自嘲道:“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现在成了一头肥猪了。”
      李续面无表情地放下一颗棋子,说:“其实他们说的对,我不能陪你一辈子,有合适的你可以考虑。”
      孟家骐惊讶地看看儿子,又看看似笑非笑的封东来,再看看乐不可支的封益达:“你这口气,不像儿子,倒像老子。哎,小胖子,这一手一定要飞,立就太没效率了。”
      封益达不明所以,但本能地相信孟叔叔,果断地飞。
      李续从容地应上一手。
      封东来屈指敲一下儿子的头,叹道:“一眼没瞧见,就丢了花花江山。大势已去,无计可回天了。”
      封益达初学围棋,棋力和李续相差十万八千里,全靠爸爸指点才能打个旗鼓相当,对于输棋早已习以为常。
      李续赢了棋也没什么成就感,怏怏地说累了,扔了棋子回房间去了。
      孟家骐无精打采地收拾棋子的时候,封东来进了厨房,然后踢里通隆半天也不出来。
      孟家骐过去问他找什么,封东来说是找酒。
      孟家骐说家里没酒,要喝得出去买。
      封东来说:“不用了,我看你这料酒不错。”
      孟家骐习惯用白酒做料酒,并不很贵,倒也能喝。
      拆了一包花生,又切了一碟火腿佐酒。
      两杯酒下肚,孟家骐的脸白里透红,摘了眼镜,一双细长的眼睛流光溢彩。
      相处时间久了,封东来发现,孟家骐长了一双总是让人误会百出的眼。
      当他专注,会让人读作深情,当他漫不经心,偏让人误作欲擒故纵。他生气时的眼神,让他更加气质不群,只有高兴时,没有人会误会,但那场面往往更让人无语---明明他已经乐不可支了,周围的人却都定身一般看着他,表情各异,有的像是突然看见了外星人,有的像是长年吃素的人看见了肉包子,有的却像是宫斗剧中的女配盯着女主,写了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孟家骐此刻的眼神,在一般人看来,会觉得他是在故意放电,但在潜心观察孟家骐一段时间的封东来看来,他只是处于一种毫无戒备的放松状态而已。
      “真的不想再找人了吗?”封东来剥了一把花生递给孟家骐。
      “假话。”孟家骐一笑,见封东来挑眉,往嘴里扔一颗花生米,停了一刻才接着说,“假话,我是不会说的。”
      “为什么?你的条件也不差,长得好,有稳定的工作,李续也大了……”
      “你为什么不找?论条件,你可是比我更肥的猪。”孟家骐打断封东来,反问道。
      封东来沉吟一下,说:“我是不缺人,但缺合适的人。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穿鞋吧,是优势,也是软肋。有钱人,既想用钱吸引人,又唯恐人只是被钱吸引。有时候想想,要是没钱,事情反倒简单了。”
      孟家骐笑着说:“你这话,让穷人听见了,得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贫贱夫妻百事哀,穷人有穷人的难处。当然富人也有富人的烦恼,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然都有不如意,肯定还是做富人的好。你就说咱俩吧,都不想找人,我这穷人就得成天苦恼如何能不得罪人地拒绝介绍,换了你,恐怕轻易没有人敢这样上赶着给你介绍吧?”
      封东来笑着点头称是。
      孟家骐仰头喝尽一杯,接着感叹:“所以说啊,什么是自由?有钱才有自由。”
      封东来笑道:“以你的程度,可能没有不烦的自由,却还是有不找的自由。”
      孟家骐点头称是,又饮了一杯,忽然问道:“封益达的妈妈呢?”
      封东来没忍住笑出声来:“家骐,有没有听人说过,你的脑回路与众不同?”
      “经常听到啊,”孟家骐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满上酒。
      “一般人应该先对我好奇吧?我这么个大活人,带着儿子在你家里公然进出,混吃蹭喝,你就不好奇吗?你我是谁?干什么的?来干什么?估计你除了知道我的名字和我有一个儿子,什么也不知道吧?我等着你提问等得都快没耐心了,结果你倒好,好不容易张口问,问的却是封益达的妈妈。”
      “你就在我面前,一目了然,有什么可问的?”
      “噢?”封东来眼中的笑意更浓,饶有兴趣地说,“那说说看。”
      “你是生意人,时间这么自由,当然不是国企的了。说话靠谱,遇事果断,出手大方,也不需要没完没了的拉关系、应酬,还名不见经传,应该是传说中那种低调的富豪吧,让我猜的话,你的职业是资本剑客?”
      孟家骐手里剥着花生,波澜不惊地缓缓道来,说话时低垂着眼,仿佛他描述的那个人不在眼前,而是藏在记忆深处的什么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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