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许] 夜星光

　　岁末迎新辞旧，战士们镇守军营，这时常有文工团到各个部队慰问演出。A大队今年得到这个消息时，袁朗正在北京开会。

　　“大队长说了，为积极配合文工团同志演出，每个中队都要出一个节目。”齐桓将这个消息带回三中队时，响起哀嚎一遍。

　　“比赛十项全能还行，文艺节目咋整啊？”队员们苦着脸犯愁，“上台表演俯卧撑行不？”

　　“说了要文艺节目，俯卧撑还能表演出文艺范儿来？”齐桓笑着摇摇头。

　　“那要不……”成才苦思一番后，“——让锄头边做俯卧撑边背诗，够文艺了吧？”

　　“别闹！”吴哲笑骂，作势踢了成才一脚。

　　“大家都认真想想。”齐桓叉着腰站在场中央，“给队长打过电话汇报了，队长说了，就算是文艺表演，咱中队也不能落于人后！表演要精彩，要与众不同，要能让战友们欢度新年，要把场子搞热！”

　　底下又是一片哀嚎，上战场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的神勇老A们，此刻竟因想不出文艺节目而抓心挠肝儿。

　　“要与众不同……要把场子搞热是吧……”成才摸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倒是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就看你们敢不敢。”

　　“成才，你尽管说。兄弟我是一定会支持你的。”许三多拍着胸脯保证。

　　成才一把勾住许三多脖子：“兄弟，还是你最仗义。问都不问是什么节目就站在我这边，我保证，一定给你安排一个最光荣的任务！”

　　“那你计划的是什么节目啊？”许三多眨巴眨巴眼睛。

　　成才嘿嘿一笑……

　　“——四小天鹅？”视频电话那头，袁朗爆笑出声，很没有队长形象地在座椅上笑得东倒西歪，还捂着眼睛一副“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辣眼睛”的样子。

　　“您说的嘛，得文艺，精彩，还得与众不同让大家高兴，把场子搞热。男版四小天鹅最合适不过啦。”成才颇以自己天才般的想法为荣，得意洋洋，“队长，您知道今年网络最红流行语吗？就是搞事情！我们的目标就是搞事情！搞搞搞，把大家都搞高兴、把场子搞热闹！”

　　“队长，这节目能过吗？”齐桓憋着笑，作为代理队长负责人，还是得矜持一下。

　　袁朗好不容易止住笑：“过，当然给过！这回啊，还真得表扬表扬成才。小伙子，很有想法嘛，以后咱们中队文艺骨干有着落了啊，是吧。”

　　“队长……您说……这节目真给过啊？”许三多面有难色。

　　“怎么，你觉得不合适？”袁朗挑眉。

　　成才赶紧凑过来：“报告队长，我安排许三多领舞！他害羞！”

　　许三多瞬间炸红了脸。袁朗用钢铁般的意志堪堪控制住抽动的嘴角，马起脸来严肃地教育许三多：“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为了全大队高兴和咱中队的荣誉，这是什么？这是一种奉献精神，该骄傲才对嘛！”

　　“队长，我觉得您应该回来，参与节目表演，带领我们共同发扬这种奉献精神。”同样被成才死拽着加入表演的吴哲，忍不住回嘴。

　　“我这不是在北京开会嘛，虽然身在外地，可一直心系咱们中队啊。”袁朗特别语重心长，“许三多，你知道吗，队长真的特别想赶回来支持你们，可机票定在文艺演出两天后。真是，特别遗憾。所以你们一定要认真表演，不要有那些什么不好意思之类的思想包袱、心理压力，啊？”

　　许三多抬头，眼睛一亮：“队长，您真赶不回来啊？”

　　袁朗看着他笑，眸色柔和：“怎么，希望我能回来看你……们表演吗？”

　　“不。不，不不，不是。”许三多连忙摆手，“您不回来更好！您要是回来看着我更紧张！”

　　“哦……原来是希望我不回来啊。”袁朗眯起眼睛，收起那抹柔和，眸色变得有点危险。

　　“对啊，您不回来最好。”许三多浑然不觉说错话，给了袁朗一个大大的笑脸，还错上加错，说了一句有歧义的话，“您不回来我就放心了。”

　　成才搓搓手臂，咋觉得这办公室里瞬间有点发冷呢？别是空调坏了吧。

　　“我得出门赶下午的会了。”袁朗站起来，声音听不出情绪，“下回再说吧，完毕。”跟大家说着再见，眼睛却盯着许三多。

　　许三多仍然浑然不觉捅了篓子，咧嘴一笑，特别开心：“队长再见！别急着回来，啊！”

　　……

　　两周后，X军区政治部前线文工团的三支文艺轻骑兵队伍，展开了为期35天的“放歌强军梦，千里走基层”新年慰问演出活动。各单位自然也是高度重视，热情接待，A大队傍晚演出前很快利落地搭好了舞台，再协助文工团摆好音响舞台照明等设备。

　　到了晚上7点半，演出在动人的歌舞《美丽中国梦》中拉开序幕，文工团的演员们带来的高水准演出，与老A各中队虽不专业却倾情奉献的节目穿插.进行，有《沙漠英雄花》、《把一切献给党》等歌曲联唱，也有《列兵与班长》、《削南瓜》等逗趣小品……

　　当下一个节目就该出场的许三多一行站在后台时，自然是收获了一大票友善却忍俊不禁憋着笑的目光，许三多和吴哲视死如归，慷慨就义，伴着音乐拉开帘子上了舞台。

　　“——下面，请欣赏三中队代表节目——七人版《四小天鹅》！”

　　许三多一行腰上围着七种不同颜色的纱巾，手挽着手，咚嗒咚嗒踩着节奏跳上舞台，场下瞬间爆发出大笑和热烈的掌声！

　　许三多的眼睛适应舞台灯光后，往场下一扫，却瞬间傻眼——坐在第一排的那不是……袁朗？!他、他什么时候回来了？！不是说回不来么？！

　　“老袁，你们中队这是四小天鹅还是七彩葫芦娃啊？”二中队长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袁朗也不搭话，就嘴角噙笑目光锁定台上的许三多，用眼神杀告诉你：不希望我回来是吧？老子还就跟你杠上，赶回来了。如何？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台上许三多满脸通红，脑子一片空白，僵硬得几乎同手同脚地完成了表演，幸好这节目本就是图个好笑热闹，倒也没人发现许三多的不对劲儿。

　　下了舞台，手忙脚乱地脱掉纱巾，许三多不想插到前面方队去打扰别人看表演，找了个方队末尾的位子就坐。

　　“……天啊……”许三多一落座就抱头埋在膝盖上，一副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样子。不一会儿，旁边有人戳他肩膀，许三多以为是成才，没理他，可那人还锲而不舍地继续戳弄他，许三多烦了，一抬头：“干嘛啊！——”然后尾音咽住，发现坐在他旁边的居然是袁朗！

　　“表演很精彩啊，全程我都看了，不错，不错。”袁朗坏笑。

　　“队长！”许三多皱眉，有些抱怨地喊了他一声，“您……您不是说赶不回来么！”

　　“临时改了机票。”袁朗挑眉，“说了我心系你们的表演啊。”

　　“可……可我就是不想让您看到我出丑的样子啊！”许三多五官都快皱到一块儿了，“就是因为您在台下看，我跳错好几个地方……”

　　“哦？”袁朗琢磨着笑，“其他人都看得，我看不得？”

　　许三多不知该怎么说，急红了脸：“反……反正就、就您！您一看着我，我、我就紧张。”

　　袁朗注视着许三多半晌，忽而笑了。

　　“——那感觉我在你心里挺特别的啊，和其他人不一样。”夜风中，袁朗似真似假、玩笑般的感慨，几乎淹没在舞台音响的鼓噪声中。

　　许三多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一些从未有过的想法很快从脑海里遛过去，还来不及想清楚就抓不住了。

　　“总……总之，请您忘掉今晚看见的吧……”许三多小声道，还是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那恐怕有点儿难。”袁朗笑着慨叹了一声，“记性太好，你的各种样子我都忘不了。”

　　许三多哭笑不得，这黑历史怕是要长伴一生了，早知道就不接这活儿，哪料得到成才这亲兄弟坑人专坑自己人呢！

　　这一事说完，许三多才忽然意识到另一件事，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手怎么了？”袁朗却没有错过他的细微表情和手指上的小动作。

　　“没什么。”许三多看了看自己右手食指，“好像是之前帮忙搬道具时扎了根木头刺儿。”

　　“我看看。”袁朗向他伸出手。

　　“真没啥，我等会儿回宿舍自己挑出来。”

　　“叫你拿过来就拿过来，废话这么多。”袁朗强势地直接把许三多的右手拽过来。许三多无奈，只得由他。

　　袁朗借着灯光仔细看了，一手捏着许三多食指扎刺儿的地方往外挤，一手取下钥匙串儿，拿上面的指甲刀来轻轻挑。

　　许三多没吱声，由他拉着手，默默看着袁朗的侧脸，熟悉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柔和，映衬着灯光看得人心里微微地暖。此刻舞台上文工团在女声独唱邓丽君的《不了情》，每次的文艺表演难得有一首柔情似水的通俗歌曲。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错，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你的泪，忘不了你的笑……一声声，难了难了……忘不了离别的滋味，也忘不了那相思的苦恼……”

　　歌声自耳畔流入心海，漾起一层一层涟漪。也许是夜晚，也许是新年，伴着这样的歌声，热血男儿们也难免心底变得柔软惆怅，晚会气氛竟是难得的安静平和。许三多的思绪也有些飘忽，就这么一直看着袁朗，眼光像蒙上了一层雾……

　　“……别这么看着我。”袁朗忽然出声。

　　许三多愣了一下，回神。

　　“你看着我，我也会紧张。”袁朗没抬头，声音比平时低沉，透出一丝喑哑的味道，却带着笑意。似真似假，似调侃似有意，如夜色不明。

　　许三多愣了半晌，然后缓缓漾起笑意。

　　“队长，原来……你也会紧张。”

　　袁朗抬头，和许三多的目光对上，视线交织在一起，良久之后，袁朗轻声开口：“好了。”

　　许三多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说挑刺儿，有些慌乱地把手抽回来，指尖从袁朗掌心滑过，有些烫人的温度从接触的地方直传进心里。许三多连忙坐直了身子，把目光定定放在舞台上，身姿笔挺得过份。

　　袁朗把钥匙串收起来，放松了姿势坐着，眼含笑意看着许三多。许三多一直没有再回头，好像看表演看得十分专心，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过了会儿，有人来叫袁朗去前排，演出快结束了，几个中队长和铁路要请文工团的领导和代表们吃夜宵。

　　“知道了，马上过去。”袁朗站起身。

　　许三多没回头，却有种暗暗松了口气的感觉，今晚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怪的，他说不清，但觉得袁朗走了他才没那么紧张。

　　“——刚才忘了说。”袁朗忽然在许三多耳边俯身下来，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只在特别的人面前才会紧张。”

　　说完，袁朗便带着笑意离开了。许三多一直僵坐在原位，眼光发直地盯着舞台。

　　最后，演出在合唱《强军战歌》中落下帷幕。散场后，大伙儿有说有笑，三三两两地回宿舍去了。

　　许三多和成才、吴哲、齐桓他们一起走着。忽然有战友从旁边经过，嘴里哼着“忘不了~忘不了你的泪~忘不了你的笑~”，许三多脚下便踉跄了一下。

　　“咋了？”成才一把扶住许三多。

　　“没啥，石子儿绊了一下。”许三多稳住身形。

　　“特种兵还能被石子儿绊？”齐桓打趣道，“看来是训练强度还不够大。”

　　成才和吴哲连忙叫屈。许三多却突然没头没脑来一句：“是不够大。”

　　成才和吴哲瞪大了眼看许三多：这一曲四小天鹅把完毕给跳傻了不成？

　　许三多心道：训练强度够大，才不会想东想西，干扰思考能力。

　　“对了，这个给你们。”齐桓拿出四张照片，“程骁拿‘拍立得’拍的。”

　　照片上，三中队的七个男版小天鹅，正在舞台上为了战友们的欢乐倾情蹦跶。

　　吴哲叹了口气：“黑历史啊，以后绝不能让我媳妇儿看见。”

　　成才撇撇嘴：“这有啥大不了的，以后我绝对要放进我的家庭相簿里。”

　　许三多捏着照片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挺好的。”

　　成才回头看他，有些惊讶：“你之前不是挺不愿意的么，我还以为你不想留着这照片呢。”

　　“不会，留着挺好的。”许三多把照片举起来，对着月亮朦朦胧胧的光，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各种样子的我，以后老了拿出来看，都是回忆。”

　　成才和吴哲齐桓对视一眼，都笑了。

　　“走吧，再不回寝室该吹熄灯号了。”

　　四个好友搭着肩膀，有说有笑地朝宿舍走去。许三多笑得牙不见眼的，嘴里也轻轻哼起了歌来。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错，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你的泪，忘不了你的笑……一声声，难了难了……忘不了离别的滋味，也忘不了那相思的苦恼……”

　　月色融融，歌声在夜风中飘至远方，逐渐听不见，但也许，也传达到了特别的人心里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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