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公孙旬
翌日,春寒陡峭,一场雪潸潸然落了下来,彻夜的欢庆眨眼消逝,衢州悄然变成了一个苍白的垂暮的老人。
偌大个长街,行人屈指可数,雪地里的脚印深深浅浅三两排,马车轮子印浅浅深深两三条,不消一盏茶功夫,又让皑皑白雪填满了,留下个不深不浅的凹痕。
教书先生因告了假,捂在屋子里八抬大轿也请不动了。顾柚和青竹正是欢呼不止,在后院里打起了雪仗。看的人冷,打的人却热烘烘的。
李梓见她们这样毫无章法的乱丢乱砸,早躲得远远的。院子里一时雪球漫天乱窜,到处充斥着银铃般的少女的笑声,忽然“咚隆”一声,雪球砸到脑门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短促陌生的闷哼声,顾柚从廊柱后探出头来,见青竹也是一脸懵然。
那个男子低咒一声,业已到了二人跟前。只见这人二十多岁模样,方脸阔额,深眼高鼻,一袭天青色长袄子,不甚停匀,幸而被灰黑色大氅裹了大半,脸上衣襟上都是散落的雪。脸上的早已化成一滴一滴,挂在脸颊,衣襟上的白森森的雪粒子却像是一簇素白的满天星,平白给他添了几分清秀,他原还拧着眉,待见了顾柚和青竹,忽然把眉一展,半弯着腰,笑问道,“方才是谁扔的我?”
二人齐齐问道,“你是谁?”
他把误落胸前的长发往后一撩,挺直了腰,又清了清喉咙,昂昂道,“某姓公孙,名旬,邶都温县人也!”
二人齐齐摇头,“不认识。”
公孙旬眯着眼,痞痞道,“以后就认识了。”说着豁然一笑,挺直了腰,却不是对她们说了,“怪道几年不回邶都,这是新近收的两个丫头?啧啧,果然俊俏的很,多少钱一个?就是太瘦了...啧!你这丫头下手忒狠了!”他身手倒还敏捷,只是躲过了一个,却被第二个雪球实实在在的砸中了,公孙旬一只手拂开雪沫子,一只手指着二人向沈柯呜呜叫唤着,“欠收拾!太欠收拾了!你匀一个给我!让小爷我亲自帮教帮教!”
沈柯径直进了身后的房间,风中飘散着的雪的味道和他戏谑的声音,“进来罢!再不进来,就等着被收拾吧。”
公孙旬大叫着跑过去,“咿!你这分明是护短!依我过来人之见,女人是最惯不得的!” 说着也进了房,掩好门,随手扯掉大氅挂在亮漆木施上,大喇喇正欲往卧榻上躺去。
沈柯手腕一翻,指间紫毫势如破竹,直直切往公孙旬胸口,他将将坐下的身子一个反转,握住笔杆,那笔尖的一滴浓墨却未收住,直直落在胸襟上,迅速晕成一朵黑色的曼陀罗。
他怪叫一声,“这可是夫人才给我挑的衣裳,洗不干净回去少不得又是一顿毒打!”
沈柯却闲闲把手指了指面前的马扎儿,“你脏,坐这里。”
公孙旬心有不甘,趁沈柯不备,把手中紫毫又乘风破浪的朝他射去,谁知沈柯反应极快,身手后倾,单手一握一旋,紫毫已稳稳当当落入砚台。
沈柯颇有些不以为意,“怎么,嫌计掾吏太小?躲到衢州来了?”
公孙旬扯了扯嘴角,十分无奈,“官人一走就是两三载,奴家等得很是心焦,便特来相寻。”
沈柯却十分习惯他的扭捏作态,嗤之以鼻,“好好说话,或者原道回去。”
公孙旬这才叹道,“官儿小不紧要,跟错了主子才是抱憾终身的大事呀!”
茶炉上兹兹冒着青烟,沈柯提壶将茶汤倒入盏中,顿时茶香四溢,他挑眉问道,“你有更好的选择?”
公孙旬接了茶却不喝,只一味取暖,“如今宁国国运甚微,赤水北有陆巍十万雄兵虎视眈眈,南有曲通山张留政权割据一方,公子何以认定陈昭才是最好的选择?”
沈柯吹散了茶叶沫子,轻轻啜了一口,“陆巍气数已尽,至于张留,他已有凤先生相助,你若归顺,则在他之下,你可愿意?”
公孙旬想了想,摇头,“不愿。”顿了顿,方正色道,“只是陈昭太过多疑,反复无常了。”
沈柯下颏微点,“多疑乃上位者必备,反复无常也无甚紧要。倒是张留,出身微寒,又常为客子,因性格复杂。虽仁德在外,却难保他日不受其负累。”
张留的仁德举世皆知,因使他得凤先生等能人贤士投奔相助,受数万百姓拥戴,可物极必反,有得必有失,今日的仁德终将成为他日行事的束缚,更何况他要行的是武装政权的夺取之野蛮事。
窗外常青树的树顶积满了厚厚一层雪,几只砂棕褐色的麻雀先后排着队落在树梢,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雪球惊飞,扑扇着翅膀落荒而逃。良禽择木而栖,他不想下错注,只能等,等时势初定再做打算不迟。
公孙旬想着忽然叹气道,“那陈昭也是欺人太甚,我假意患了风痹症,他竟派人深夜潜来刺探虚实!好在我下了决心不接任,歪在榻上抽了三天筋,否则真做了计掾吏,每日每夜的写上计文书,那还不要了我半条命?”
沈柯微晒,“我还道你有了长进,知道欲擒故纵了,原是歪打正着。” 陈昭爱才若渴,越是难得越是务求。
公孙旬忽捏着嗓子道,“欲擒故纵我的确不知,不过欲拒还迎,我却略懂几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