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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银衣胜雪皎如月 谁家子弟谁家院(2)
告别罗夫人, 罗成带这我三绕两绕来到一处一径深的小院。
“以后你跟我不去军营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你跟我?!”我张口结舌。不会吧, 拿我当童养媳?有没有王法?讲不讲人道啊?
“是呀, 你刚不是还说陪着我么?”他转头看我,话说得漫不经心。
“可我也没说陪你睡呀。” 我小声沫及。
罗成置若罔闻,邪邪一笑,孩子气十足:“陪着我呢, 就是包括陪我吃饭, 陪我练功, 陪我睡觉嘛。”
“我。。。”,“那不陪你睡行不行?” 我可怜的挣扎。
“不行!” 他眉锋一扬,贵气逼人却优雅温和,只是眼底分明掠过一丝窃笑, “还有你准备一下, 明天陪我去军营。”
“还要去。。。去军营?!” 我满嘴苦味, ‘那可是男人的天下, 我。。。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当然,”罗成停住脚步,一弯桀芒自眼底腾升,“以后没有本爵的允许,你一步也不能离开我!我到哪你就到哪, 明天去军营!”没有商量, 绝不让步的独生子女类型。他伸出修长的食指在我鼻尖上轻轻一勾,“到军里之前,先给我扮成男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笨丫头!”
“扮。。。扮成男人。。。”我暗自抹汗,一脸苦笑。
罗成对我的质疑,充耳不闻,轻挽着我的手腕,悠然踱入内室。
我如入幻境, 这个是长年戍边之荡子的房间? 悠悠的檀香, 屋内清洁雅致, 墙上挂着十几副书画。我一幅幅看过来,书法飘若惊鸿,矫若游龙;字体风骨嶙峋,铿镪峥嵘;所书内容多是朔城征战,戎马生涯。
临门槛,启首一幅金石小篆,书的是大文豪薛道衡的《凯歌》,笔力雄浑,骨风劲透,慷慨激昂,意气风发:
汉将承恩西破戎,捷书先奏未央宫。
天子预开麟阁待,只今谁数贰师功。
官军西出过楼兰,营幕傍临月窟寒。
蒲海晓霜凝剑尾,葱山夜雪扑旌竿。
鸣笳擂鼓拥回军,破国平蕃昔未闻。
大夫鹊印摇边月,天将龙旗掣海云。
月落辕门鼓角鸣,千群面缚出蕃城。
洗兵鱼海云迎阵,秣马龙堆月照营。
蕃军遥见汉家营,满谷连山遍哭声。
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
暮雨旌旗湿未干,胡尘白草日光寒。
昨夜将军连晓战,蕃军只见马空鞍。
跟着一幅楷书《出战》:
将军出紫塞,冒顿在乌贪。笳喧雁门北,阵翼龙城南。
雕弓夜宛转,铁骑晓参潭。应须驻白日,为待战方酣。
书并画《紫骝马》。跨山跃水,惊风踏雪,骏马悍将,叱咤骁勇。魏碑题诗,气势飙悍,一气呵成:
骝马照金鞍,转战入皋兰。塞门风稍急,长城水正寒。
雪暗鸣珂重,山长喷玉难。不辞横绝漠,流血几时干。
《观棋》,画风清雅,笔墨淡然,宛如置身桃花源中,深谷幽若,甚远尘嚣。惟对弈二雅士之棋局,暗藏陷彀。一方十面埋伏,一方杀机四伏;亦守亦攻,亦攻亦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看似不争,实则不让;相对无语,手谈无止;恃强,未必长赢;弱势,亦有伏兵;机筹,翻手为云;胜败,覆手为雨。二人对弈,看似沉寂若潭,实为暗流汹涌;如疆场之上,二将指挥千军万马,运帱帷幄,绝胜千里,沙风蔽日,漫卷旌旗,铮鸣之声甚喧纸上。而观棋之人独置身画外,做冷眼旁观,宠辱不惊心,输赢不牵心,争是不争,不争是争;或许,真正的赢家正是远离争斗之人吧!
卷下题诗为漫草,疏狂不羁,诗者的荡然心胸,如一抹月色,清浅地晕染与纸墨之间:
竹林二君子,尽日竟沉吟。相对终无语,争先各有心。
恃强斯有失,守分固无侵。若算机筹处,沧沧海未深。
跟着一幅戍关晓月。泛黄的洛阳纸以孔雀蓝珍墨题诗曰:《关山月》。萧瑟秋关之上,月色如练,一小将马踏月波,朔风拂卷劲草,塞外寒沙胜雪。全幅笔墨凝重,力透纸背。
高高秋月明,北照辽阳城。塞迥光初满,风多晕更生。
征人望乡思,战马闻鼙惊。朔风悲边草,胡沙暗虏营。
霜凝匣中剑,风惫原上旌。早晚谒金阙,不闻刁斗声。
接下来的一幅,颇有些春花秋月之兴味,题曰:《春日》。花海之中,莺飞蝶绕;馆台高楼,明月华灼,月到中天,春风拂影,惟不见美人方踪,之闻得暗香浮动。令人遐想菲升,胸臆荡然。
花轻蝶乱仙人杏,叶密莺啼帝女桑。
飞云阁上春应至,明月楼中夜未央。
独一幅《梅花落》悬于绿纱窗上,绝傲群芳,辉映满室。寒雪霏霏,桀梅皎皎。‘梅需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脉香。’气质清雅,志向高洁,斗霜傲雪,轻笑酷寒,戍边荡子之铮铮傲骨,鸣彻几万里朔漠。墨迹是当时流行的梅花体,墨色中融入了染色用的靛兰,以‘靛兰墨’题诗被当世文人奉为极风雅之事:
梅岭花初发,天山雪未开。雪处疑花满,花边似雪回。
因风入舞袖,杂粉向妆台。匈奴几万里,春至不知来。
黄梨木书案上一叠诗文,首页便是四句:“纵横礼乐三千字,亦是骁勇亦疏狂;丝纶阁下文章秀,一身轻裘笑五侯。”
我新奇地将诗文拿在手上翻阅,这小子是武侯出身,想不到还能写出这样文采斐然的句章,难不成是抄来的?“这都是你写的么?”我问得漫不经心,实则狐疑满腹。
“恩!”罗成淡淡一哼,擎起一盏茶浅浅一抿,“爹爹不喜欢我读太多文人的书,所以,我也只是写来玩玩而已!我八岁时就写下了‘少年鼻息冲云汉,唾手便思拾青紫。’,那时候,我的老师可是对我赞誉有加啊!”小王子得意洋洋、眉飞色舞、傲气冲天得睨我一眼,旋即神色一暗,”可惜他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走了。。。”
写来玩玩而已。。。随意为之,已经是‘丝纶阁下文章秀’了,要是潜心习惯做,岂不让后世的诗仙、诗圣怅然自失?不知道这小子是谦虚还是自大!?我对他的老师倒是蒙生了极大的兴趣,不知这位老师是什么样的神人?就算是上古璞玉,也得精工雕琢方能显出莹润绝伦的光彩,“你的老师是什么人啊?‘走了’又是什么意思?到哪去了?”我疑惑地盯住他完美精致的轮廓。
小王子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老师是谁可不能现在告诉你!”他顿了顿又一弯唇,“也许以后咱们还能再见到他!‘走了’就是离开了,他离开燕山畅游天下去了。我的老师可是位世外高人!他老人家到哪去了,我怎么会知道?”
我皱了皱鼻子,‘算了,还是不要问了!’初夏时节绿阁窗外桃花似雪,暖风拂面,落英缤纷,才一会儿书案上就积了一层落红。我将花瓣收在一边,干脆在案前的紫檀椅上坐了下来,擎起一叠诗稿,一篇篇细读下来,真是叹为观止。罗成见我兴味昂然,也颇为欢欣雀跃,随意地抽取诗文为我释读:
他指尖一提,攫出一纸《同临津纪明府孤雁》,“这一首本来是送给爹爹的,谁知他不喜欢,撕了绢纸,还罚我苦练了十几天枪法,”罗成狡缬地眨了眨眼,“不过啊,我自己写完早默记下来啦!”他说完嘻嘻一笑,朗声背念:
“三秋违北地,万里向南翔。河洲花稍白,关塞叶初黄。
避缴风霜劲,怀书道路长。水流疑箭动,月照似弓伤。
横天无有阵,度海不成行。会刷能鸣羽,还赴上林乡。”
“‘水流疑箭动,月照似弓伤。’”我呢喃复诵,心下暗自吃惊,凭他的年纪,竟能写出这样的句子!看来这小王子不光是‘纵横礼乐三千字’,当真是‘亦是骁勇亦疏狂’!
罗成见我痴痴出神,挑着眉尖纠住我的目光,黑眸流波,“我写得如何?”他一瞬不瞬得望着我,目光颇为期待。
我弯了弯唇角,避过他的目光,却难掩钦佩之意,“这篇心胸荡然,确实难得。只是稍有婉哀,我想你爹爹更喜欢你做些意气风发的句章吧!”
罗成悻悻然将纸张弃置一旁,又随手拈起一帧,“你不知道,我爹爹向来不喜欢文人,常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所以啊,我写了什么他都不会欢喜。”
“那你为什么还要写首诗给他呢?”我疑惑地低喃,却被他敏感地捕捉到了。他长睫微垂,眸中一抹氤氲月波般散开,“老师走后,我写的这些就再没有人认真地评论过了,杜大哥他们都是满口赞誉之词,我娘又输于文彩,你说说除了我爹爹,谁还能给我些意见呢?”
原来小王子也有不顺心的事!我默声不语,心有不忍,却不知如何安慰他。他却并不以为意,唇畔一荡又清声读了起来:
“《雨雪曲》,虏骑三秋入,关云万里平。雪似胡沙暗,冰如汉月明。高阙银为阙,长城玉作城。节旄零落尽,天子不知名。
《入秦川界》,陇阪长无极,苍山望不穷。石径萦疑断,回流映似空。花开绿野雾,莺啭紫岩风。春芳勿遽尽,留赏故人同。”
“‘虏骑三秋入,关云万里平。雪似胡沙暗,冰如汉月明。高阙银为阙,长城玉作城。’,‘陇阪长无极,苍山望不穷。石径萦疑断,回流映似空。’”我长久留恋于这些精彩的句章,仿佛已远身沙如雪的大漠,在戍尖声漫中看如勾的燕山月,塞外一地银雪之上,骑迹连绵,旌旗之下,一人银枪白马,玉人玉骐傲骑寒蟾。我双眸上顾正迎上罗成逡巡的目光,“小爵爷,你想听真话是么?”看他踌躇地点头,我微微一笑,“你,非常有文采,果真是‘丝纶阁下文章秀’!不只绘景独特,而且风骨浑雅,是难得的好句好文!”
“真的么?”他凝住我,剔透的黑眸华彩万千,眸光璀旖,眉间不胜喜悦。“你真的喜欢么?”他不依不绕得扣住我的手腕,一双秀目灵动地映印出我纤柔的郦影。
“当然!”我失笑道,“我又不是你的下属、仆从,没有必要说些好听的话来讨好你吧!”
“哼!”罗成眸芒灼灼,意味深长地轻哼,“我再说一遍,你是我的战利品!”他无视我怒目勃张,笑盈盈地加重了语气,“你休想逃跑!”
“你。。。”我冲动地跃然而起,几乎要挥拳相向之时,对角一架沉香古琴吸引了我的视线。我不禁寻琴而去,古琴沉静地伏在琴案之上,幽若中散出淡淡暗香,弦下烫金题铭:“穆穆和琴,至至愔愔,如彼清风,泠焉经林。”
“你,也通音律?”我对上罗成深邃的黑眸,惊诧得不能自已。
罗成轻浅一笑,伸出修长的指看似不经意地划过七弦,这轻描淡写得一划已是高山流水,云横月漫,指下功力可见一斑。“通,也未必;随意玩玩!”他一如既往地淡漠,唇角一丝笑意,如初春草色,似有若无。
“玩玩?!”我完全陷进了他飘乎不定的眸波中,这丰神俊朗的小王子还真是海水不可斗量,难怪‘自大’到‘一身轻裘笑五侯’这么‘猖狂’!
罗成轻轻一笑,唇瓣弯出一抹魔魅的弧度,“宋谢惠赞琴曰:‘峄阳孤桐,裁为鸣琴,体兼九丝,声备五音,重华载挥,以养民心,孙登是玩,取乐山林。’后汉李尤为琴赋铭:‘琴之在音,荡涤邪心,虽有正性,其感亦深,存雅却郑,浮侈是禁,条畅和正,乐而不淫。’可见雅乐旨在涤荡心境,‘鸣笳韵弦弃郑卫,清歌凝雪悦雅音。’‘清尊灼灼扶绿晋,雅典哀哀韵朱弦。’君子以音调情悦志,有何不可?”
我一时语塞,支吾其词:“不可。。。倒是没有!我只是没想到而已。。。”
“没想到?。。。”罗成睨我一眼,倏然而笑,眸光深幽,波寰漾荡。他转睛凝住绿窗外一抹轻云,朗声漫吟,
“汎汎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芙蓉含芳,菡萏垂荣,朝采其实,夕佩其英,采之谁遗,所思在庭,双鱼比目,鸳鸯交颈,有美一人,婉如青阳,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那个。。。”我忽然莫名得心绪一乱,呼吸骤紧,目光游离,定在一处,下巴却又一次掉了下来。(下巴:“瑶,你怎么搞的?难道我对你不重要吗? 动不动就不要我了! 我告诉你哦, 我很生气, 你后果自负哦. 瑶想象着没下巴的样子, 泪奔, “不要啊, 我会好好对你, 再给我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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