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06
这日下了早课,数位平日里同苏与约关系较好的同堂一直吵嚷着要去迎战神入京,相邀着去了一家茶坊,苏与约亦是应邀在列。
她们上了茶坊的二楼,临窗寻了一个恰能望见军队入京的位置,几位小娘子便开始唧唧喳喳地畅谈四皇子的飒爽英姿。而苏与约坐到一旁,看似认真地听着她们扯谈,嘴角维持着一丝清浅的笑容。
“四皇子殿下骁勇善战、所向披靡,怎么说也比只通舞文弄墨的季大公子好呀!”
“你晓得什么!四皇子虽则英勇,却是不通人情的将士,若论嫁娶,又怎能比得过谦和儒雅的季大人!”
“哎呀!苏与约,你可别干坐着,快告诉她四殿下对百姓可是有多好!你定从苏大人那儿听了不少故事吧!”
苏与约正发着愣,听得有人突然叫她的名字,她回过神来,才知是小娘子们就四皇子和季大人的事争辩了起来。
要说那季扬季大人,也是浚京城的一个传奇人物。
且不论其礼部尚书之子的身份,单凭他区区弱冠之年即三元及第、今年不过二十三便得着绯衣加佩银鱼袋,便足以引得小娘子们争相以春心付。
她虽不曾见过他,但却也读过他不少文章,自是颇为仰慕季扬的才华。
苏与约叹了口气,无奈摆手笑道:“爹爹倒是无暇同我讲这些事儿的。再说,我从未见过这二人,又怎得知道谁好些?四皇子英勇,季大人儒雅,两人皆是极好的。我嘴笨,可说不出一二来。”
小娘子们听她这般和稀泥,倒也作罢不再烦她,自顾又辩起来。
苏与约见状松了口气,细细想来,她也说不清自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四皇子到底持着怎样情感。
六岁前,她随着娘亲君诀生活在西方百尚国的草原上。在那里,铁骨铮铮的战士是众人敬仰的英雄,她亦是如此认为。故此,对于那叱咤疆场、保家卫国的四皇子,她是由衷地感到敬佩。
只是又因那场赐婚——纵使她明白那与他无关,对他,她心中仍是多了一分埋怨。
罢了罢了。苏与约抿了一口茶,不再多想。
过了些许时候,窗外逐渐喧闹起来,那几位小娘子更是蓦地站起身来,直向窗外探去。苏与约见状站起身,也向外望去。
只见打头的士兵分列两边,将路旁自发前来迎军的百姓隔开,行动迅速精准,其后大队人马缓缓向前,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直向皇宫而去。
其旁百姓的叫好声有如洪波巨浪,一声高过一声,震耳欲聋。
她不自主地站起身,眯了眯眼,看着那为首的一人一马。
辨不清那人的眉目,却慑于那人通身的气度。
璀璨如金的阳光倾泄而下,镀在他身着的黑甲上,教其锃锃发亮。他端坐如钟,手挽缰绳,其下黑骏步伐稳健,便是百姓们震天的呼喊也撼不动他一丝一毫。
苏与约默默地望着,心中肃然起敬。
军队渐行渐远,她落回座上,拿起茶盏于指间轻转,暗自琢磨起来。
月前捷报传入浚京后,离宫不远的原齐王府即被修葺翻新,而至今未闻谁人将入主该府。而此番攻打幽昌,四皇子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此想来,四皇子定是要封王了。
今日,四皇子班师回朝,首要之事自当是入宫拜谒皇帝,想必午后即可得闻封王的旨意,那么……
苏与约将盏中的茶汤饮尽,着随身伺候的女使前去付茶钱,别过了同堂,而后缓步离去。
那么,不出两日,她自可上门求见了。
……
是夜,堪堪易作熙王府的府邸大门被人拍得砰砰作响,接风宴上方被封为熙王的四皇子况寥入府歇息不久,即得人来报——苏相求见。
况寥闻报眉头一皱,心中计较起来。
苏叙虽为太子太傅,但因况寥小时候与太子相处颇为亲近,是以他亦尊苏叙为师,得了苏叙不少指教。然而——他与苏叙却并没有、亦不能有这般能够使得苏叙连夜拜访的“好”交情。
今日他甫一返京便有苏叙私下求见,这未免会给他招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他转念一想。
这同样会给苏叙带去许多影响。
苏叙此番求见未免也太过仓促,委实不符其沉谋研虑的处事风格。
若不是确实有什么要紧的事,那么他应当也留好了后手才是。
如此想来,当是见他这一面也无妨。
他打定了主意,遂传人入府,更备热茶。
苏叙入了屋见着他,行礼过后,却是不坐,看着他只问道:“敢问王爷可知赐婚一事?”
他闻言心思定下,松了眉头道:“我已从母妃处知晓。”
“如此。”苏叙点头,拱手请道,“还请王爷回绝这门婚事。”
“喔?”不曾料想到苏叙竟会直白地说这话,况寥隐隐有些诧异,遂问道,“不知相爷此请为何?”
苏叙沉了眸色,思忖半晌却是缓和了神色,只听得他低哑的声音笑道:“为了我的女儿。”
见此,况寥心中颇为触动。他素来尊敬苏叙,却是从不曾见过朝堂上声振寰宇的苏相这般柔情的一面。
苏叙见他不言语,遂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口道:“臣在这封信上已表诚心,若王爷答应此事——”说着,苏叙递信上前,暗暗打量况寥的神色,开口掷地有声。
“今后苏某愿为王爷尽忠竭力!”
况寥闻言霎时心跳如擂,双耳嗡嗡作响,要将维持不住平静的面色。
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他死死地盯住苏叙,心中波涛翻涌,额角隐隐见汗,而苏叙却面不改色地回望着他,眸色清冷。
好一个苏相!
当真不愧为一代名相!
这番话说得教他遍体生寒!
向来对父皇一片赤诚的堂堂宰相大人竟说要为他效力?
呵!笑话!
与其上,尚有太子、端王二人,谁人不知如今二党相争之势愈演愈烈,那皇位传给那二人谁都好,但绝无传给他一个在北地一待就是四年、于朝中毫无扶持的武将的可能。而与他自身而言,他尚且是太|子|党人,本就不该对那皇位有什么念头。
再者,苏叙身为太子太傅,本就与太子更为亲近。即便不见其有附党的兆头,但——谁知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如此,他说这话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况寥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睁眸勉力笑道:“相爷这是在说什么?本王区区一介武夫,不甚懂官场之事。本王只知父皇日日为国事操劳,还望相爷多替父皇分忧才是。”
说罢负手在背,对上了苏叙的目光。
二人相持片刻,况寥脊背发热,只见苏叙先沉了眼皮,将信收回袖中,再抬眼看向况寥,却是柔声笑了:“四殿下,许久不见,您长得这么大了。”
况寥闻言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扯唇笑过。
苏叙知他情绪尚不安稳,更知是自己试探过了分,遂放缓了姿态,作揖道:“四殿下自小聪敏过人,想来定能理解老臣的心思。”
说着,将苏与约一心想入庙堂的事同他细细道明,再拱手躬身道:“不情之请,还望殿下应允老臣,老臣在此谢过!”
况寥听罢这席话,却是拧眉不语。
苏叙神情恳切,态度更较先前不同,这教他自是多信了苏叙几分。
再者,他行军打仗数年,素日对男女情爱之事少有上心,若贸然给他塞一个品貌不知的侧妃,他心里自然也是不痛快的,即便那是苏相的千金,于他而言亦是如此。母妃知他脾性,遂在元宵宴上替他将此事拦了下来——思及此,他心中一暖。
总而言之,拒婚一事,细细想来是有利而无害,他不妨顺水推舟卖苏叙一个人情——这可比娶了他女儿有用多了。
苏叙见况寥默不作声,遂再望着他沉声道:“小女虽年幼,却是为官之才,若得殿下栽培——”
说着,苏叙顿了一顿,再拱手道:“日后定会助殿下一二。”
苏叙末了这话说得含糊,然况寥心中却是有了数,他抬手扶了扶苏叙,浅声道:“您言重了,我明白了。”
苏叙闻此站直了身子,长声喟叹,其眉间疲态尽显,一身不及更换的朝服惹满了尘埃,黯淡无光。
不意久留,苏叙遂作揖告辞,况寥亲自送他出府去。
临别前,又听得苏叙道:“四殿下,此事不足于小女言道。”
说罢,他入了马车,车轮徐徐向前。
况寥立在阶前,心思百转千回,听得寂夜中轱辘声响,见得四周薄雾迷蒙。
……
次日午后,苏与约携着策论来到了熙王府,投了名帖,稍等了一会儿,便有人将她引了进去。
入了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她触目所见皆是单一的草木与雕石,宽阔的庭院处处透出一股冷硬之气。想来也是,熙王昨日堪堪入主该府,又是个领兵征战多年铁血将士,更莫要提家中还缺个女主人了。府中只有这般陈列,倒也是实在。
苏与约走到了书房前,看到房门大开着,内里装潢更是简练,然却是藏书众多,还有三两个架子未摆满,应当是还有些书尚不及从宫里运出来。她见此眼前一亮,好生羡慕。
向里再走两步,屋内没有烧地龙,稍嫌寒凉,却见那人只着一身月白锦袍,立于案前,提笔挥墨,落字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他身量颀长,神情专注,一敛昨日披胄御马时的戾气,此刻更添几分君子的谦逊儒雅。
她眸色一闪,又忙垂下眼来,不敢再打量。
他搁笔,望向来人。苏与约屈膝颔首,口中道:“熙王爷万福。”
“起罢。”他清冷的声音擦过她的耳际,如秋风卷起的落叶一般沙沙作响。
她闻声只觉得面上一臊,耳根微热。
他看着她立起身来,觉得她较寻常女子要高些,大抵能够到他的肩部,目光扫过她的眉眼,不期然地撞进了她的眸里。蓦然想起那年在河边乱哭一气的小女孩,他浅笑。
“不知苏三娘子有何事?”他问道。
苏与约偷偷清了下嗓子,才开口道:“听闻王爷文武双全,且驻北久矣,于北地诸事甚是了解。小女子不才,近日做了一篇论北地之事的策论,今日特此上门求见王爷,还望王爷指点一二。”
说罢将策论递了出来。一旁的随侍接过,呈了过去,他却未接。
听罢她一番话,他只觉得好笑——这是打着上门请教的幌子试探他知不知赐婚之事了罢。这苏三,倒是有趣。
他只作不知,面上带笑道:“苏三娘子知书达礼、谦敏好学,年不及十五即过了州试,本王有所耳闻。眼看春闱将开,举子们四处投帖问路,本王亦能理解。只是——”
他笑意一敛,话锋陡转:“本王与这礼部毫无干系,不知苏三娘子此举何意?”
苏与约心头一跳。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