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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09}.
柯饴如揣着程凛送来的那条糖醋鱼,在书桌前静静坐了半晌,后冷不丁开口与颜河道:
“颜河,你吃了吧,我闻着味儿不舒服,肚子疼。”
颜河咬着圆珠笔“嗯”了一声:
“行,你放那儿吧。——那条清蒸的你要不?别浪费人家一片心思嘛。”
柯饴如往书桌上一趴,只觉得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好,我待会儿再看看。”
建筑系的期末凶兽之一的大作业终于过去了。平心而论,柯饴如做得不差,只是他突然想起过去那一筐破事儿来,最后的收尾也就不由得马虎了一些,评不评得上优秀也未可知:期末的柯饴如无心向学,每天窝缩在书桌前捣鼓他自己那些船模车模,程凛自那天后与他似乎也有些尴尬,柯饴如的微信上除却一些来要他笔记与复习资料的公式联系外就如一潭死水,再无动静。也就只有颜河强拖着自己去自习室看书,对着二人的笔记替他整理重点,划列公式。幸而柯饴如平时认真听课,复习起来倒也通顺,考起试来如过关斩将,倒也让他暂时将自己那些乏善可陈的过去抛之脑后,安安心心解起题来。
待最后一门建筑史考完,柯饴如将水笔铅笔皆全往包里一扔,提起背包拔腿就走:他昨晚通宵背书,今天一进教室,看各种作弊小条与夹带乱飞,简直气得青筋乱跳,考完试了根本无心与同学寒暄,只想打车回家开足了空调痛睡一场。——柯饴如虎着一张晨昏颠倒的黑脸走出教室,刚跌跌撞撞地朝大门迈了几步,就听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将他叫住了:
“——喂,柯梅梅!”
柯饴如心中竟顿时有了些雀跃,“啊”了一声转过身来,朝着程凛懒懒散散地吊起嘴角:
“哦,学长啊,什么事儿啊?”
提溜着两瓶矿泉水的程凛朝他大踏步行了过来,笑嘻嘻与他并肩而行:
“你们建筑系全考完了吧,要不咱俩出去转转?”
柯饴如困得不可方物,却仍强打精神般揉了揉眼,张嘴与程凛斗智斗勇道:
“不去。”
“那我请你吃点什么?”程凛一把勾住他肩头,“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香锅?烤串儿?要不日料?”
“不去不去,”柯饴如笑着一打程凛爪子,“你说,你是不是在教室外边蹲点等我呢?”
“等你就等你呗,老子光明正大。”
“你们研究生怎么就这么闲呢?——哎你期末论文呢?”
“写了写了,真快写完了,别我导师催我你也跟着。”
两人穿过大学花草繁茂的后院,一路朝北门行去。程凛忙不迭地与他扯皮,也算是将柯饴如沉在心里的那一串儿阴影驱散了不少:他倒是不想打车了,大概也是觉出程凛想送他一程,便带着程凛往地铁站的方向走。两人一路闲聊至检票口,柯饴如正低头从书包内袋里翻寻交通卡,就听程凛突然便有些打抖的声音自他头顶悠然而下:
“那个……柯饴如,”
柯饴如心不在焉地将交通卡往嘴里一叼,边将书包拉链细细拉好,边含混不清地与程凛道:
“干嘛呀?你别喊我大名,我听着害怕。”
“那啥……”
程凛不由得抬手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因紧张而渗出的虚汗:
“我……要不……咱俩试着处处?”
又忙不迭地咽了一口唾沫道:
“那个……你、你别多想……咱俩就试试……你要是不喜欢我,就……”
“——试试?”
程凛正斟酌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柯饴如嘴里那张交通卡咔擦一声轻轻落了地:
“……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我他妈就要跟你试试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你别误会……”
“我误会?学长,我看你才是误会了什么吧?”
柯饴如的声音轻轻的,声线沉稳,发红的双眼却仍出卖了他努力压下的那一丁点儿颤抖:
“都他妈的只想跟我试试……”
程凛正想弯腰去帮他捡卡,柯饴如却抓着包带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程凛,你什么时候觉得我是个基佬了?”
“柯饴如你……”
“……少自作多情了……”
柯饴如伸着左手四下胡乱握了片刻,最后如溺水人见浮木一般,死死抓住了他身边的楼梯扶手:
“——都他妈的给我滚。”
{10}.
柯饴如躺在自家房间里的小床上,想:
不对。
他抓着毛巾被从头到尾把自己盖好,又将身子使劲弓成一只虾米来:
不对,不对,不对。
乌镇一场云雨后,他与沈令嘉又做了许多次:床上、车里,还是沈令嘉公寓里那一方小小的沙发上。后来柯饴如周末干脆便不回家了,整天与他的小沈老师腻在他的小公寓里做他的作业与课题。——有时两人亦会结伴去超市买些生食来做:沈令嘉离家多年,自上学起又多在外租房,自然烧得一手地道的京帮好菜。只是柯饴如环着他腰际“令嘉令嘉”地求他放糖,沈令嘉有时亦会对着网上的视频烧一些甜口喂他下饭。酒足饭饱后,两人在沙发上看上一小会儿的电视,若是沈令嘉起了兴致,柯饴如便由着他细细密密地与自己亲吻,再将他扛起来一扔上床,经一阵长久的缠绵后,拥住他的身体安然入睡。
柯饴如却不知为何,每每与他欢愉之后总是难以深眠,有时自一段不长的浅寐中惊醒,惊惶地吻住枕边人柔软的嘴唇,将沈令嘉从梦中强行唤入浮世:
“令嘉,令嘉。”
沈令嘉迷迷糊糊地伸手将他环住:
“……嗯……”
柯饴如咬着嘴唇犹豫片刻:
“——我想……跟我妈说一下……”
沈令嘉缓缓睁开双眼:
“说什么?”
“……就是……”
“说了之后呢?”
“……”
柯饴如看沈令嘉陡然将原本垫在自己脖颈之下的手臂抽离,起身去寻自己放在床头柜的眼镜:
“饴如,人总是要活在社会里的,公序良俗、道德伦常,该遵守的,还是要遵守的。”
柯饴如轻轻攥住仍覆在沈令嘉身上的一角棉被:
“嗯……”
“才两点呢,睡吧,”沈令嘉轻轻摸了他一把脑袋,“我看着你睡。”
柯饴如随着他的话语乖巧地闭上眼睛,心中却倏忽想起之前的一件小事来:那次他突然一时兴起,强拉着外乡人沈令嘉至外滩看申江夜景。外滩不分四季,一向人头攒动,柯饴如被摩肩接踵的人流挤得几乎站不住脚,下意识便攀住了沈令嘉的一弯手臂。——却不想沈令嘉一把甩脱了他的双手,两人在滚滚的人潮中自觉尴尬地站了片刻,竟是柯饴如笑着破冰,抬手轻轻捻住沈令嘉的一方衣角:
“走吧。”
如今柯饴如拿眯成一条细缝的眼睛,轻轻瞟了一眼身边就着床头灯光把玩手机的沈令嘉,想:
将就着过吧。
他又蹑手蹑脚地将脑袋缓缓转回了自己黑暗的一隅:
我又能奈他如何呢。
后来自三天的清明小长假起,沈令嘉狠狠地放了他一周的鸽子: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柯饴如守在制图室里无聊地摆弄他几个用来推敲模型比例的小体块,将它们颠来倒去地在二百分之一的地图上翻转、滚动,一旁摆着的手机被他自欺欺人地调成了全静,几个主要的聊天软件甚至被他消去了红点标注,却总忍不住被自己的一双贱手反复的点开、扫掉、再点开、再扫掉,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柯饴如如深闺怨妇般在制图室心猿意马地守着他的手机蹲了一周,至傍晚,终于沉不住气地再一次拨通了沈令嘉那一条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
“……你在干嘛?”
“糖糖?糖糖?对不起,我这几天有些事情,实在不方便联系你。”
“哦……”
柯饴如积累至水肿的怒气随着沈令嘉的一句抱歉瞬间烟消云散:
“我没事儿,我就是问问你……”
沉默半晌,又吞吐着与他说:
“你下次……要是有什么事情……跟我微信上说一声……”
“好,”电话那头的沈令嘉轻轻一笑,“你过来吗,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柯饴如悻悻挂了电话,往空无一人的制图室并不干净的地面上四仰八叉地一躺:
——是我想多了吗?
当晚他们做得并不舒服,沈令嘉心不在焉,柯饴如亦心不在焉,一场云雨草草了事后,柯饴如却突然抱紧了沈令嘉道:
“令嘉,令嘉,”
“怎么了?”
柯饴如却怔怔虚张着嘴巴,一句话如鱼刺般卡在喉头,逼着他硬生生放下了手臂:
……我要说什么来着?
是你不爱我了吗?是别离开我?还是一句我们就这么吹了?
最终他只低垂着脑袋轻轻问道:
“你这几天……有什么事吗?”
沈令嘉别开了脑袋沉默片刻:
“我父母……来S城看我。他们……”
顿了顿,却看沈令嘉又将脑袋慢吞吞转了回来,伸手轻轻覆上柯饴如脑后的一处发旋:
“饴如,我舍不得你,真的。”
柯饴如在床上静坐片刻,突然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站起身来,去寻自己落在地上的衬衫、线衫与长裤:当时已是五月出头的天气,柯饴如却觉得自己置身冰窟,冷得他手脚一阵痉挛,竟几乎拿不住手上薄薄的一件线衫。沈令嘉未再与他搭话,他甚至只是静静坐在床沿,看柯饴如颤抖着手脚穿好衣裤,踉跄着往大门处跌跌撞撞地移行:
他们,什么他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吗?——无非不过就是那些结婚成家,安身立命的公序良俗吗?!你既然选择遵从社会、遵从你那些狗屁道德伦常,你既然不想被人风言风语地指戳,为什么当时要跟我说那一通屁话?我当初的那些纠结、那些犹豫又算什么?难道我就是你闲暇时拿来发情的一个消遣吗,难道我就比不过你嘴里那一通道德伦常吗……难道我就……
柯饴如行至公寓大门,终于还是忍不住朝着沈令嘉慢慢转过头去:他仍静静在床沿与自己对视,脖颈处甚至还残留着自己刚才与他种下的一处吻痕。——柯饴如陡然想起半年前沈令嘉向他告白时的那一句话,竟忍不住与他吃吃地笑出声来:
“好,试试,可以。”
他伸手狠狠往脸上一擦:
“沈令嘉,我告诉你,我的试用期到头了,你去找别人试你那些套路吧,大爷可再不奉陪了。”
后来的事情柯饴如不愿再想:
他狠下心来,将沈令嘉的手机号与微信号皆全拖黑,却鬼使神差一般,留下了他一串□□号码:现在哪里还有人用□□联系的呢,沈令嘉的□□号不过也是当年微信尚不流行时他加来方便提问的。柯饴如只觉得他大抵也不会再用了,不知是自己犯贱还是如何,就将沈令嘉那一串□□扔进了他【什么鬼】的分组里。
结果大概过了足一个星期,他一直挂在手机上不用的□□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个红点来:
“糖糖,我想你了,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几小时后,柯饴如一脸愠色地出现在沈令嘉公寓门口:
“什么事?”
却看沈令嘉一把将他拥了个满怀:
“糖糖,糖糖……我好想你……咱们别闹了好吗……”
后来他又与沈令嘉藕断丝连地过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柯饴如如行尸走肉,时时刻刻地抱着他那一台小小的iphone5s,上课看,下课看,□□被他反反复复地卸了又装,柯饴如被这个围着红围巾的丑陋企鹅折磨得几乎瘦脱了形。他与沈令嘉见面后倒是相对无言,大抵就是□□,之后借沈令嘉的浴室洗净了身体换好衣服,背上书包拔腿就走,再不留宿。——近六月末闷热而干燥的夜晚,柯饴如静静从沈令嘉的身边坐起,拿左手慢吞吞将他晃醒,道:
“令嘉。”
柯饴如唤得无比温柔:
“沈令嘉,沈老师,别吊着我了,别再折磨我了,我们分了吧,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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