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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
隔日清辰。
“Alyssa是你的母亲?”褚渚低头把茶杯推到他面前,食指在玻璃茶几上画了个圈。
“是。”顾长恭端起茶杯,回答时有些漫不经心,“你还真是特别的聪明啊,褚先生。”
他笑得痞气而落拓。与昨夜在房门外那般失魂落魄不似同一人。
“这就是你执意延长年限的原因?你每天晚上都呆在车里仰头往上看三楼那间房间,看够了吗?”
“老实说,没有。”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起一只香烟:“我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我记得,她很漂亮。”
褚渚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到任何敬重,他的“漂亮”能评论街道上任何一个穿低胸装的女人,也能这样评价她的母亲。
红茶在口腔里与舌尖进行一番纠缠,才被吞咽入肚,褚渚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你来这里只有这个目的?”
“我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我就是想她,来看看她。”
说话时他的目光是暼向窗外的。风景不错,高积云似由丙烯颜料涂抹开来,云浪翻涌的天空阴沉而厚实。又可以从其中微微透过一抹斜阳。
世间事是十分可笑的,他分明渡过整个太平洋,跨过一万多公里的距离来到这里,却终究被挡在门口,日夜徘徊。那一扇门即生死,生生把他们隔开。
褚渚突然想要可怜他,很久才反应过来,他们不过是一样的。一样受生死隔绝。
一个终日徘徊喧嚣,一个被迫流浪漂泊。
“你喜欢我可以送你。”褚渚的语气闷闷的,像夏日里轰鸣起来的闷雷。
“你舍得?”他抬手摸上《资治通鉴》,修长的手指把书从书堆里抠出来,又无意地翻了两页:“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比尔盖茨或者巴菲特这样的。”
“那让你失望了吗?”褚渚撑起身子挨在书桌上。
“没有。”顾长恭抬头看着书柜里的古本道:“你又让我微微吃惊。”
褚渚没有接上话茬,没头没尾地开始讲述起来:“你知道吗?这些书籍我跑遍了美国很多地方,去过很多条唐人街,走过很多跳蚤市场,才把他们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
顾长恭轻轻的点头。
他又说:“可是我马上要回国了,这些东西在中国看起来又这么不值一提。有一种所有努力都白费了的感觉。”他最讨厌这样的感觉,“我有时候做生意要全世界跑,可是我很少回去中国,哪怕回去了也会匆匆离开,从来不停留。”
褚渚朝他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很深的倦意,他又开始说:“但其实收集那么多书也没有什么用了,许多东西就是为了失去而存在的,至少在我生命里是这样。”
“我可以问一下,褚先生是为了谁收集的书吗?”
“不在了。”他把头压得很低,“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
“你会不会觉得,如果早一点就好了?”他抬起头,眼神里的喜怒摆在灼灼的目光下:“就那么一点就好了?”
“有吧,有时候有。”顾长恭不假思索,像是准备了很久的答案,就等着此刻倾吐。
“她有时候会很想你。”他说完才发现自己失言,可顾长恭的眼神里依旧平静无波,仿佛静谧的深潭古水。
“抱歉,失言。是我今天话太多了,难为你还在听。”他从桌子上起身,端起桌旁的杯子,又盖好杯盖,抬起脚步就要走出去。
顾长恭把《资治通鉴》放在一边,“褚先生,没必要把自己的存在当做别人的延续对吧?”这句话出得绝尘,又带着顾长恭素来的轻佻,褚渚判断不清他的意图。
他站在门框边,半晌说不出话。
“褚先生,我很好奇。”
“好奇?好奇什么?”他转头问他,顺带扣了两下茶盏。“关于Alyssa,也就是你的母亲,我了解的可能比你多。”
顾长恭一只手压在书上,全身的重心往桌子上倾斜,一只脚还在有规律地敲打地板,看上去肆虐又玩味。“我说的是你,零六年的褚先生为什么移民到美国,而零八年的褚先生又经历了什么,我很清楚。你好不好奇?”
褚渚看着他愣了半晌,手里的茶盏摔得支离破碎,应该是陶瓷碎裂的声音太大,他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顾长恭不是第一次遇见褚渚,华尔街不是,百老汇也不是。
ACR年末有一场空前绝后的名流聚会,举行在史蒂芬的群山别墅。聚会举行得奢华却低调,避开了所有能把ACR推上风头浪尖的新闻媒体。以至于后来的报纸上也未曾有只言片语记载下宴会的盛况。
史蒂芬不留余力的奢华与他向来的商业手段大相径庭,不过是为了宣扬出那暴风眼的中心——即将是他麾下新宠的鬼才。
顾长恭至今能感受到那场盛宴的奢靡,来宾用Riedel红酒杯乘酒,口舌间缠绵的是在酒窖里经年的拉菲。
他对奢华不敢兴趣,更无意涉足。他想看看站在史蒂芬身后的人,逆着光洞悉全局,蛰伏在黑暗里却投射出万丈光。
那人在一年内帮ACR签署了两个跨国贸易合同,三个月内风卷残云般地扫清同行竞争,将两个根基深厚的上市公司收入囊中。
雷厉风行,果敢狠辣。
与史蒂芬初入商场时如出一辙,却更为谨慎,更为缜密。
这位鬼才先生在聚会开始以后姗姗来迟,他与顾长恭心里锋芒毕露的桀骜感不同。他穿着服帖的西服,梳着干练的商业头,端起红酒杯朝舞会上漂亮的小姐递名片,谦逊有礼。
他是一位华人先生,在舞会的灯光下把东方美人的美感发散得淋漓尽致,眼里藏着谦虚,还有谦虚底下更为深层,却叫人无法探寻的神色。
台上所有灯光聚焦时,他仅拿着麦克风轻咳了两声,介绍自己的姓名,无关商业,无关自己引以为傲的生平。灯光在他的深灰色西装上泛起流光,顾长恭透过斑驳光影看透他的谦卑。
并非与生俱来,而像是骄傲经历过生死被磨得干净,磨难如刀一样削去他一身桀骜。
顾长恭拿着手里的名片,扫过名字那一栏上的“褚渚”时,台上的先生结束了他的讲话。
“做可行之事,救可救之人。”
那一句若天雷铮铮,划过所有繁杂纷扰,就这样入他耳中,干脆又绝对。
窗外风雨琳琅,深灰色曳地窗帘隔绝光线,快捷酒店的房间里几乎见不到一点光。顾长恭从梦里蓦地惊醒,又将在群山别墅的那一夜原原本本地回忆一遍。
他点了一支烟,吞吐间床上的青年忽然用手臂环上他,舌头舔了舔他的脖子:“顾。”
他伸出手把他拉到他面前,嘴唇贴上青年光滑的脖颈,顺着他喉结的起伏一直蔓延向下。
“你先走吧,晚上我打电话给你。”顾长恭的动作突然停下,手指按在青年脖子的吻痕上。
“太扫兴了,顾。”青年扭动着身躯爬下床,把T恤随意套在身上,他扶着墙壁,步履有点蹒跚,“你是不是在追求那天的百老汇的家伙。”
他把鞋套在脚上,系好了鞋带,抬起头对顾长恭说:“你追不到他的。”他思索了一下,又说:“不,我说错了,你追不到任何人,用你这种只想上床的态度。”
门被打开,门外的光线从门缝里蹿进来,在尽头的白墙上刷开一层金色的细长的狭带。他站在床边迎着光,目光远远地望向窗边,黑色的窗帘搭在窗前。
雨绵绵地像薄丝一样,把他所能见的世界笼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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