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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抱琵琶半遮面
【缕缕金】(旦上)花钿贴,慵云斜。莲花步步怯,金钗曳。冰弦银瓶裂,铮铮惊雀。则起舞小蛮丁香结,剑气催花谢,剑气催花谢。
莲步回鸾,广袖舒卷,金兽焚香,玉盌盛光。
人眼饱餐秀色,是否迷离?
一个下腰,剑架十字,正好对上座中的程长巳,忆秋在他的怀中,根本就没有注视着在台上起舞翩跹的我。她娇小玲珑的脑袋温驯的贴在程大人的胸口,就像是游鱼投入一片汪洋柔波,脸上写着痴恋与满足,刚过豆蔻之年,犹带稚气。
程长季此刻坐怀香草,手把琼浆,正是风流得意,座中不少是风流才子,也是艳羡不已的看着他,特以捷才而论,本不分轩轾,都是金粉江南善调风月的人。但是那些个白面书生,都是伤其纤弱,逊其骨采,程长季也是一般的风流,然而独胜在气象,不是刻意为之,风采自现。
也难怪忆秋投怀送抱一致神魂颠倒,这举止轩疏,恰似天成。
程长季的脸上写着得意的笑,却未迷,虽然金樽频举,但是目光不散,清寒如剑,必是胸中有丘壑者。
他目光由上而泻,我折腰迎上,四目一对时,想来我二人心中具是一凛。
司鼓的师傅一敲牙板,我应节起身,脆生生断开和他的交接。一个回身,面向主位,剑花轻挽,我不必去对他的目光了,因为低首微敛,屈膝一纳,以谢宾客。
“好,好好…”
席上响起零落的彩声,对于他们而言,我不是今宵的主角,莺歌燕舞,纸醉金迷,我只是背景上的陪衬,当我碎步退下时,看见一袭紫纱烟斑卷袭而上,是忆秋,操鼓乐的立马换了牌子,丝竹仙乐风飘,霓裳羽衣乍旋。
在后台我稍微整顿一歇,我启出琵琶,在屋角坐定,隐在盲佬儿的身后,手拨冰弦,心却不在此处。那带着莲花般清隽之香的黑墨,那手不加点饰的怀素狂草,让我心中惊澜乱涌。
鸾纱起舞态婆娑,蛮腰柳摆颦黛螺。芙蓉醉液胭脂染,始向瑶台望青娥。
忆秋毕竟年在稚弱,一曲舞罢已然有不胜之态,娇喘细细,格外有种惹人怜惜的风姿,果然,在骚客的彩声中,程长季推盏而起,流星大步,跨在忆秋的身畔,揽入怀中。
寻芳拈草,到了这般怜惜份上,底下是轰然雷动,一提劲,将着孩子抱起,忆秋红云上面,只好背过身来。
鸨儿眼见是个机会,乘着乱劲儿,双奉玉盏,交杯鸾凤,一笑间大局已定。
众家宾客乘这此节,越发闹得震天介热络。佻达之词渐多,鸨儿怕忆秋脸薄,下不了台,客套几句,就命丫头扶掖回房,又让厨下重整酒肴。
忆秋从我身边走过时,几乎是哀求的眼神抛将过来。我不由暗自苦笑她这样的依恋。微微扯了下盲佬儿的衣角,他也点点头,然后我起身相随而去。
我一手搀着这丫头一手抱着琵琶,后面跟着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小婢,要替我抱着琴。我正要卸下,却有人拾级而上,来者是两个男子,一个年在五十左右,衣饰虽非豪奢,却一望而知是富豪之家,另一个正当少年,虽则衣衫简朴,却是意气舒展。
心几乎跳出腔子,幸好楼道逼窄,借着琵琶半遮面,混了过去。
推开兰房,才把乐器交给侍婢,扶着忆秋坐下,才发现我扶着她的那副袖子臂弯处已经微润。思想方才,只在擦肩一线,惊魂犹自未定,愣呆呆的看着坐在床沿儿上的忆秋还兀自醉沉在方才的风光里,两颊红晕,不亚胭脂,面向床角,垂首不语。
“四姑娘?”
是那老妈子,看着我这样呆呆的,莫不笑我也希望有恩客□□,定白首之约?我自失的一笑,转过来道:“老妈妈还有甚吩咐。”
悄悄把我拉在一旁,嘱咐如许,知道等会儿此间二人必然还有一番做作,所以也依她之言布置一番,其实也多亏这老鸨眼光精到,料来这程大人必然作定忆秋,一概竟然是齐全的,老妈子是久惯此道,又叫了两个丫鬟一起和她收拾陈设,反嫌我碍手碍脚,一个劲儿的让我回去休息了。
“这里就不劳烦四姑娘了。”
“李妈,别…四姐姐…”
大概这李妈自忖在这行院中时日颇长,伺候姑娘亦有些年日,此刻忆秋正当开怀之际,却不理会自己这多朝功臣,反而粘在一个小小歌伎身上,留恋不已,倒吃起我的醋来。道:“秋姑娘,这马上就是你人生大事儿,你也该安安静静的,等会儿好伺候老爷,不作兴再这样的,老身还有许多事要嘱咐于你,你可仔细听着。”
我亦知此刻这老妈子必然有许多闺帷之言要叮嘱忆秋,起身要走,忆秋临阵反而胆怯如许,跳着脚就要来拉我,与李妈好歹劝住,扭她不过,许我去厨下传唤些果酒,在来作陪。
我也正好趁机去探探风,略安慰忆秋两句,就抽身退出,往厨房要些果酒,攒成一盘,绕往厅堂。在画屏之后,窃闻对答。
算来一去近六载,那时节我还是个初过豆蔻的小丫头,此刻二十,容颜不知可有大变?在这院中倒是看着许多女孩子一天天变的娉婷如玉,对着长成之姿,再思幼时面容,几乎不识。
他倒是无甚多变,得意之态难掩,尽管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谨慎严肃的模样,可我却暗自好笑,还真如其当年,一副小老头儿的老到。
我看见程长季的眉头也是锁着,却有些个诙谐之态,木然听着这小子和俞老爷的陈述,自己略略对答一二,虽然难闻其语,不过情态之间,颇显不虞之色,难得看他如此正经八百,却有几分是拟华方的模样,何其促狭?
不时他们交涉完毕,起身各自辞别,两人看来是未得所期,面现怅然,相携而去,我捧着盘子闪身一边,他们也不加留意。暗自松了一口气。手捧得都有些僵了。看看他们折腾得也差不多,又经这二人搅局一通,也有意兴阑珊之倦,忙忙退转来,望忆秋处小跑而去。
正是:六年一别改旧容,琵琶画屏藏真中。得洗风尘此身被,再向旌旗招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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