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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梦外
最好的朋友是那种不喜欢多说,能与你默默相对而又息息相通的人。——高尔基
送走了徐鹏和虞振伟,杜慎言回来后,便坐在家中发呆,一会儿想到高斌和林凡,一会儿想到陈海波是怎么说服高大志的,再一会儿又想到今后自己和杜林的生计,耳边还不时传来杜林电脑游戏的声音,正觉得心中郁闷,就听到又有人敲门,他以为是虞振伟和徐鹏落了什么东西,打开门,不由的吓了一跳,张茗笑嘻嘻的站在他的面前,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雪纺纱裙,腰间系着宽宽的束带,依旧是一袭马尾扎在脑后,还涂了口红,比那日见时,少了几分孩子气,更增些许妩媚和靓丽。
杜慎言张口便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认识我家的?是郑阿姨告诉你的?”
并不待杜慎言邀请,张茗抬脚就往屋里走,四下里打量,不时点头说道:“嗯,还行,比狗窝强不少!”缺了女人的家庭,总是要脏乱一些,不过自打离婚以后,杜慎言被迫学着操持家务,倒也熟能生巧,似模似样,家中虽不说窗明几净,至少还算齐整,他知道张茗说话一贯的刻薄,便笑了笑,指着沙发说道:“请请请,你先坐,我去给你倒茶!”
杜林听见有人说话,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警惕的看着张茗,张茗坐在沙发上,也看着他,然后冲他招了招手,笑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杜林说道:“我叫杜林,你是谁呀,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杜慎言替张茗倒了茶,对杜林说道:“阿姨是爸爸的朋友,以前没有来过,所以你不认识的,快叫阿姨!”
杜林没说话,反而望着父亲,目光游移不定,张茗猜出他的心思,端着茶杯却没有喝,随手放在桌上,笑道:“我真是你爸爸的朋友,但不是女朋友,你不要瞎想,怎么,担心我把你爸爸抢走呀,实话告诉你吧,我对你爸爸,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白送给我都不要,这下你放心了吧。”
杜林见她说得有趣,咯咯的笑了起来,叫了一声“阿姨好”,又道:“我没担心,我爸这种样子,白送给谁都不要,还得管他的饭,他的饭量又大,一顿要吃两碗,谁领回家都是亏本生意,真真的划不来。”
张茗笑得前仰后合,趴在沙发上好一阵子起不来,杜慎言被他们两个揶揄的说不出话,只好捏着鼻子,跟在后面憨笑。
杜林走过来,眨了眨眼睛,说道:“阿姨,你长得真漂亮!”
张茗指着杜林,笑道:“你这张嘴呀,长大以后,不知道要骗死多少人,小小的年纪,可比你爸爸坏多了!”她从身上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了杜林:“不过阿姨听了高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块糖给你的。”
杜林接过巧克力,看了看却没吃,放进口袋里,说道:“阿姨,我从不骗人的,你是很漂亮,就是比起我妈还差一点!”说完,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张茗万万没想到,自己被个小鬼头给绕进去了,一时怔在那里。
杜慎言在她对面坐了,连忙说道:“小孩子说话,当不得真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张茗摆了摆手,笑道:“你这个儿子啊,不是个等闲货色,话里带刺,绵里藏针,绕着弯儿的告诉我,不要打你的主意,再过几年,你恐怕就降不住他了。”
杜慎言笑道:“他还是个孩子,你刚才说话太直接了。”
张茗却不这么看,说道:“直接一点好,免得产生误会,你不要总是把他当作孩子看,你想一想,你有几桩事情能瞒得过他的。”
杜林一天一天的长大,杜慎言短时间内不觉的,过几年回头一看,儿子已是今非昔比,他和林凡离婚的时候,杜林才七岁,懵懵懂懂,只知道妈妈不在这个家了,去了别的地方,起初还经常问杜慎言,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后来便不再问了,杜慎言也尽量不在儿子跟前,触及这个话题,可是客观存在的,就是存在的,回避是回避不掉的,到了今年,林凡来看过儿子两三次,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长,倒不是林凡不愿来,而是她每次来,杜林总显不出亲热劲儿,杜慎言看在眼里,心里头五味杂陈,见他不说话,张茗喝了一口茶:“听说你惹了点麻烦,我过来看看的。”
杜慎言苦笑:“想不到我倒了霉,连你都惊动了。”
张茗笑道:“你这些个破事,现在还有谁不知道,你都快成路州市的名人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命中就该有这一劫,上次我就想告诉你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会来,迟早的事。”
杜慎言莞尔一笑,说道:“这么说,你是个神仙啊,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知道了还不肯告诉我。”
张茗说道:“我不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是你这倒霉瞌睡的样子,放在脸上呢,畏畏缩缩,愁眉不展,一点自信都没有,不倒霉才是怪事!”
杜慎言叹道:“你说的轻巧,有头发谁想做秃子,问题不是没有自信,问题是没有能力自信,就我现在的处境,上有老下有小,老婆也跑了,工作也丢了,身无余财,家无余粮,满大街找找看,还有没有比我磕碜的,哎——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别说二百年,二十年都是奢望,有个三五年太平日子,我就感恩戴德了。”
见他兀自牢骚不断,张茗微微一笑:“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亦有子牙七十成就大周,你怎么知道二十年是奢望,无非机缘不合,等你什么时候霉运尽了,自然就可以转运,我说的自信,是指你的精神状态,再苦再难,日子不是还得过下去,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倒不如多笑一笑,总比哭来得好。”
杜慎言想想倒也是,问道:“你说我还没有倒霉到头?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还不够惨兮兮吗?”说着,他忽然想起,上次两个人约会,自己在雨里推了一个小时的电瓶车,怕张茗再口无遮拦,说出晦气话来,忙道:“算了,算了,我也不问了,你这张嘴太损,好的不灵坏的灵,我有点吃不消。”
张茗知道他是指那晚的事,笑道:“睡不好怪床坏,自己倒霉赖在我的头上,你这人真够不讲理的。”
说来也怪,尽管张茗刁钻古怪,性格乖僻,行事不循常理,说出来的话,往往让人哭笑不得,但前后两次相处下来,杜慎言却是越来越轻松,连“老婆跑了”这种极丢脸的言语,也在不经意间,从他自己口中吐露出来,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能暂时抛到脑后,心情愉悦自不必说,连身体也是十分的舒泰,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有过。
张茗的口才极好,二人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滔滔不绝,杜慎言坐而倾听,竟不觉得枯燥,日头西斜,忽听杜林在里屋叫道:“老爸,我肚子饿了,晚上吃什么呀?”杜慎言这才惊觉,时辰已经不早了,他请张茗留下来吃饭,张茗婉言谢绝,起身笑道:“我每天只吃早上和中午两顿饭,晚饭从来不吃的。”说着,即要告辞。
杜慎言送张茗出门,返身回来,想到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又问杜林:“你想吃什么?我这会儿给你出门买去。”
杜林盯着电脑,头也不回的说道:“我想吃老街的酱肘子,再来两个咸鸭蛋。”
老街并不是一条街,而是一片老旧的住宅区,离着杜慎言家不算远,只一刻钟的步程,是南埠区为数不多的未拆迁区域之一,两三层的老楼房,青瓦灰墙的两架梁,以及见缝插针的各类违章建筑,在这里随处可见,柏油马路像是乞丐的烂衣裳,一块补丁摞着一块补丁,每到下起雨来,大小不一的深坑浅洼,星罗棋布,住在这里的人们,大多都是社会的底层,以年长者为主,也包括了一部分外来务工人员,很是鱼龙混杂,良莠不分。
冯继昌的家,就在鱼头巷的一座四合院里,听说原先是一个土财主的院落,解放以后,便由五六个人家一起分了,几经辗转易手,靠门口的两间耳房,三文不值二文的,被冯继昌买了下来落了户,因要照顾冯继昌的缘故,所以这几年,杜慎言经常来附近走动,巷口菜场旁边的老曹卤菜店,做的酱肘子非常厚道,以至于他隔三差五,总喜欢买点回去打打牙祭,只是冯继昌死后,他倒一直没有再来过,今天听杜林念叨起酱肘子,自己也咽了一口口水,这便取了钱,出门直奔老街而去。
与往常一样,下班高峰期,老曹卤菜店的橱窗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因跟老板比较熟,杜慎言把钱往柜台上一丢,说待会儿过来拿,扭头进了菜市场,想顺便买点菜回去,转了一圈,挑了两根黄瓜和几个西红柿,正想着到水产区看一看,忽见一辆警车,在菜场门外一闪而过,停在了鱼头巷口,一男一女两名警察从车上下来,一位驼腰拱背拄着拐棍的老妇人,朝着巷子里头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引着他们往里走,杜慎言认识这位老妇人,她和冯继昌住在一间院子里,往日来来往往,见了面都要打几声招呼。
见此情形,杜慎言心下起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虽然不做警察了,但多年来养成的职业习惯,使得他好奇心大盛,于是菜也不买了,拎着塑料袋就过了街,尾随着三个人,跟进了巷子里头。
冯继昌家的院子外头,已经聚集了一群人,有抱着孩子的,有夹着香烟趿拉着拖鞋的,还有骑着自行车,半道上停下来的看热闹的,围着两名警察一阵嘤嘤嗡嗡,老妇人瞧见了杜慎言,冲他招了招手:“小杜哎,你来了呀,告诉你一件事,老冯家闹鬼了!”
两名警察转过身看着杜慎言,男警察问道:“你是谁?”
杜慎言不认识他们两个,想着应该是市局下来办事的,便说道:“我原来在上兴派出所工作,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杜慎言打人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他虽然被迫离职,但局里的很多同事,都知晓内情,很替他暗暗叫屈,男警察顿时明白过来,朝他一伸手,笑道:“哦,我知道了,老杜是吧,我叫张波。”他指了指同伴,又道:“她叫周萍,我们都是市刑侦支队的,刚才接到报案,说冯家昨天夜里有动静,就赶紧过来了。”
杜慎言和张波握过手,老妇人继续唠叨:“冯继昌走得心有不甘啊,昨天是他的六七,大半夜的,我就听到他屋里有人走动,好像还有说话的声音。”杜慎言一惊,心道,自己昏头昏脑的,倒把这一茬给忘了,冯继昌六七,按理应该过来拜祭一下,便问道:“那你听见说什么了吗?”
老妇人拐棍拄得地面“塌塌”响,说道:“哪儿敢仔细听,我虽然是一把年纪,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倒不怕牛头马面,可孩子们害怕啊,瘆人的很呢,你们要不信,可以问问我儿媳妇,他们也都听到的。”
旁边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接口说道:“是的哎,乖乖,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东西,开始我还以为是老鼠闹的,越听越不像,有人说话,还有人哭,就是这样——嗯嗯嗯嗯——嗯嗯嗯嗯——”说着,她捏起嗓子,学昨晚自己听到的声音,听得旁边一众人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张波和周萍对视了一眼,又对杜慎言说道:“老杜,你对这儿熟,要不跟我们一起进来看看?”
杜慎言摇头笑道:“不不不,你们在办案,我跟着掺合就不好了。”张波看看他,略一点头,也不甚强求。
从鱼头巷出来,杜慎言就在心里琢磨,说老冯家闹鬼,他是不信的,但老妇人和她的儿媳妇言之凿凿,应该也不会凭空捏造,难道是冯坤得到消息回来了,白天不敢示人,只能在夜里偷偷摸摸的祭奠父亲的亡魂,嗯,大概是这样了,估计局里也是这么推断的,要不然不会接到报警,凭着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刑侦支队却直接派人下来,想着想着,杜慎言不禁笑了起来,自己已经不在派出所了,还操这些心干什么。
夜里,杜慎言觉得肩上的伤口疼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了床,跑到了楼下,顺着马路,一边散步一边抽着烟,不知怎么的,竟然恍恍惚惚走到了鱼头巷,身前身后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只有冯家那座院子大门洞开,希微有着一线光亮。
杜慎言一脚跨进院子,朝着光亮走去,直至近前,才发现自己已是身处冯继昌的家中,家中一应摆布,皆与那日离去时一模一样,冯继昌半躺在电视机前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个大茶缸,跟着电视里的节目,“哼哼伊伊”的唱着老戏,床头的电风扇,转过来转过去,吹过来的风,冷得令人瑟瑟发抖。
杜慎言惊道:“冯大爷,你不是死了吗?”
冯继昌扭过脸来,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笑道:“哦,慎言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慎言忐忑不安,说道:“我刚过来,冯大爷,原来你没事啊?”
冯继昌继续看着戏,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有你在呀,我什么事都不会有,慎言啊,说起来真是亏了你,肯照顾我这个老头子,小坤要能有你的一半好,我就是将来到了下面,也可以瞑目了!”
杜慎言极少听到有人夸他,憨憨笑道:“没......没什么,这是我们人民警察应该做的,冯大爷,这么晚了,你就早点睡吧,睡的晚了,对身体不好!”
冯继昌摇着头,说道:“我睡不着,睡不着呀,我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杜慎言替他将蚊帐放下,笑道:“睡吧,睡吧,电视明天再看!”
冯继昌却不说话,杜慎言叫道:“冯大爷,听话,冯大爷,冯大爷......”杜慎言又叫了两声,冯继昌只是不应,杜慎言走过去推了推他,冯继昌的脑袋歪到了一边,竟是动也不动了,杜慎言吓得懵了,又连推了几下冯继昌,叫道:“冯大爷,冯大爷......”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群人涌了进来,领头的一个是高斌,旁边还站着林凡,高斌大笑:“杜慎言,你杀了人了,你是想钱想疯了,谋财害命,走,跟我去公安局。”说着,上来就要揪住杜慎言的衣领。
杜慎言一边挣脱,一边急道:“我没有杀人,上什么公安局,我就是公安!”
高斌啐了一口,高声骂道:“呸,你是屁的公安,早被派出所开除了,你现在就是个杀人犯,走走走,把他给我拖走!”
高斌这一声吼,杜慎言振聋发聩,魂儿都似丟了一半,禁不住脚下一软,哭着哀求道:“我真没杀人,求求你们了,我真的没有杀人。”他眼巴巴望着林凡,希望她能帮着自己说句话,怎料林凡一言不发,将头扭到了一边,一群人推推搡搡,架起杜慎言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虞振伟和徐鹏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冲进门内,虞振伟也不答话,上前就给了高斌一拳,高斌还击,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将屋子里的桌椅板凳碰得七零八落。
杜慎言觉得头痛欲裂,陷入了混乱中,冯继昌死了,是自己杀了他,可是自己为什么要杀人?高斌不是应该躺在医院里吗?虞振伟和徐鹏怎么会来的?杜慎言迷迷糊糊,肩上的伤口又撕心裂肺的疼了起来,他恨不得把这条胳膊卸了去,只见林凡走过来,朝他伸出手,杜慎言心中一喜:“林凡,你跟我回去吧,咱们还有儿子,咱们不吵架了,我再也不骂你了,我爸那儿我会和他商量的,真的,你相信我!”
林凡却道:“我是夏姌,冯大爷的手术失败了,他是病死的,不是你杀的,快快,我是来救你的,快跟我走!”
杜慎言再度望去,果然面前那人不是林凡,细眉杏目,脸露笑意,不是夏姌还是谁,他不再想,被夏姌搀着就往外跑,只求赶快离开这里,忽听徐鹏在身后叫道:“杜哥,杜哥,你是不是要逃跑,别走啊,快回来,快回来......”
杜慎言吓得踉踉跄跄,步子也迈不动,明明冯家的门槛,就是那么一点,自己怎么都跨不过去,夏姌站在门外,急道:“杜慎言,你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杜慎言更加的慌张了,拼尽全身的气力,一头往门外栽去,“啊......”醒来时满头满身都是汗,他躺在自家的床上,望着窗外蒙蒙的天,竟似虚脱了一般。
次日的下午,黄永泰给司晓曼打了一个电话,将晚上吃饭的房间订了,又打电话给杜慎言和虞振伟,杜慎言自是不妨,虞振伟却推说有事,不能赴宴,电话里的语气说不上冷淡,但至少是很不热情的,再联想到徐鹏这几日看自己的神情,多少也有些异样,不由的在心里暗暗叹息,人就是这样,往日千般好,你帮了他们再多回,只要有一次力不从心,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好人难做啊。
江涛走进他的办公室,黄永泰立时恢复了平静,笑道:“老江,明天分局开会,还是你去吧,朱局那儿催得紧,我想尽快把手里的报告赶出来!”
江涛笑了笑,拿起他桌上的红中华,点了一根笑道:“行啊,我去就我去,你这脸上的气色太差了,要不就休息几天,养养精神,老撑着也不是回事!”
黄永泰调到分局的传闻,随着杜、虞二人离职,也不是秘密了,对于江涛来说,黄永泰能够调离,自是求之不得,他在上兴派出所里,苦熬了二十多年,才勉勉强强爬到副所长的位置上,如果黄永泰再一走,上兴派出所的所长一职,舍他其谁,能以所长身份干到退休,江涛已是很满足了,所以,在黄永泰是否去分局的问题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市局和分局两次来人,江涛都很为黄永泰美言了几句。
黄永泰苦笑道:“休息是不成的,这次治安整治活动,咱们所中了头彩,我这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稳,回家休息还不如上班,手里头有事做,反而踏实些。”
江涛吸了一口烟,漫不经心的笑道:“好事多磨嘛!”
黄永泰看了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接着便都不言声了。
五点钟刚过,刘沁早早的来到望海楼,她不喜应酬,平时极少和黄永泰一起出席场合,今天因是要请杜慎言和杜林,为杜慎言和虞振伟压惊,又带了两瓶茅台酒在身边,所以提前过来照应一下。
司晓曼和往常一样,四点半就吃了些东西,把肚子填到半饱,然后楼上楼下跑了几圈,到处查看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坐在大厅的吧台里,稍稍的歇了一会儿,刘沁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在意,直到刘沁报出三零一八的房间号,司晓曼才猛然抬头,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位女人,但见她中等身材,穿着朴素,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已经略显泛旧,脸上只淡施粉黛,看上去颇为削瘦,清秀有余,美艳不足,
司晓曼笑容可掬的问道:“您是黄哥的太太吧?”
刘沁一愣,随即报以一笑,说道:“哦,是的!”
司晓曼笑道:“嫂子,您好,我叫司晓曼,是这里的领班经理,黄哥和我是老朋友了,哎呀,他也真是的,已经打过电话了,还要您亲自跑过来。”说着,她绕到吧台外头,将一张名片递到刘沁的手里。
刘沁接过名片,笑道:“噢,司经理,你好,你好,我听永泰提过你,我今天下班早,想先过来看看房间和菜单的。”
司晓曼见她拎着两瓶酒,便接过来手里,引着刘沁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笑道:“嫂子真是心细,房间我安排好了,三零一八是黄哥吃惯了的,靠着广场视野好,大小也合适,我先带您看看,菜单在房间里头,您可以过目一下!”
刘沁笑着,随她走进电梯,司晓曼又道:“嫂子,以前怎么没见你来过?以后呀,您不用亲自跑一趟,有什么事儿,电话打给我就可以了,都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
刘沁摇着头,笑道:“我难得出来吃回饭的,他那些应酬,我不喜欢参加!”
刘沁确实不喜应酬,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偶尔钻研一下厨艺,在她看来,白白的花钱去饭店吃饭,左右就是这些花样,不如自己在家做,还能有些新意,黄永泰却笑她思想太陈旧,说应酬的目的,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交流,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水一样,有流通才不会腐坏,倘若老死不相往来,只知道上班下班,闭门造车,迟早会被社会淘汰,不过,话虽这样说,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刘沁也不知道丈夫的话有没有道理,她只知自己本性如此,与其勉强为之,倒不如随性而作,久而久之,夫妻俩便形成了一种默契,黄永泰但凡有客往来,她概不参与,甚至从不过问。
司晓曼领着刘沁走进三零一八的房间,这里正如司晓曼所言,大小适中,因是占了西南角,所以站在窗前,便能将人民广场一览无余,司晓曼将菜单递到她的手里,刘沁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菜单我就不看了,司经理你作主就好!”
司晓曼让房间的女服务员,替刘沁倒了一杯茶,因时间尚早,便坐着和刘沁聊了起来,刘沁见她为人热情,不禁心生好感,渐渐的也打开了话匣子。
司晓曼问道:“嫂子在哪里高就啊?”
刘沁笑道:“高就不敢,我在市工商联工作,是个闲职。”
司晓曼又问:“工商联是干什么的?是公务员吗?”
刘沁笑道:“算是吧!”
司晓曼感慨道:“哎呀,还是你们好呀,黄哥在派出所,您在工商联,都是公务员,那应该拿不少钱吧!”
刘沁摇头笑道:“也没多少,够过日子罢了,你也不错呀,现在到处在搞活经济,老百姓有了钱,就要去消费,就像我们家永泰,三天两头的在外面吃,我都担心他的身体,做你们这一行,总归是不赖的。”
司晓曼叹道:“我们这都是青春饭,现在趁着年轻,还好说好讲,将来一旦老了,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沁“扑哧”一笑,说道:“我还羡慕你呢,又年轻又漂亮,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只要肯吃苦,就算将来年纪大了,有了事业基础,也不用担心。”
司晓曼只是摇头:“嫂子,要是这简单就好了,我宁可......”
话才说了一半,黄永泰风风火火,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杜慎言、杜林和徐鹏随后而至,黄永泰见到司晓曼和刘沁坐着说话,先是一愣,随即呵呵笑道:“哟呵,小司啊,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坐这儿的?”
司晓曼看了看表,连忙起身笑道:“光顾着聊天,事情都耽误了,我得去厨房看一看,黄哥,你们人来齐了吗,要不我让厨房先走菜,一会儿客人多了,怕忙不过来!”说着,她冲刘沁又是一笑,将黄永泰等人往里头让。
黄永泰在正对门的位置上坐了,笑道:“齐了,可以走菜。”
“知道了,黄哥!”司晓曼笑着应了一声,便即离去,刘沁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黄永泰笑道:“刘沁,你想什么呢,坐在那儿发呆!”刘沁笑了笑,没有搭话,她对杜林招了招手,笑道:“杜林,快到干妈这儿来。”
黄永泰那日和妻子斗过气,跑到路人茶馆排解了一番,虽然在心里把司晓曼当作知己,想要一诉衷肠,可事到临头,还是选择了沉默,喝完酒回到家,醉气熏熏的他,本担心刘沁会多加盘问,刘沁却仿佛没事人一般,照常给他煮了绿豆汤,还盛了一大碗,放在床头上,由他半夜解渴,想着妻子的种种好处,黄永泰暗暗有愧,自觉当天的举动太冒失了。
后来高斌主动撤诉,杜慎言和虞振伟双双离职,黄永泰惊讶之余,稍一打听,才知道是陈海波动用了麋林市广电局的关系,迫使高大志和解,虽然具体细节,朱汉成也不甚清楚,但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特别是杜慎言能够免于追究刑事责任,黄永泰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黄永泰今天特地让刘沁带来了刘明山那两瓶茅台酒,可惜杜慎言尚未痊愈,不能饮酒,刘沁便问起虞振伟为何没有来,黄永泰手里拧着酒瓶,笑了一下,杜慎言解释道:“小虞的网吧刚开张,事情多,抽不开空。”刘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默不吱声的徐鹏,没有再问,黄永泰朝徐鹏一努嘴,笑道:“徐鹏,那只有你陪我喝一点了,你要再不喝酒,难道我一个人自斟自饮啊?”
徐鹏刚要说话,杜慎言已经把她的酒杯拿了过去,笑道:“说好了,徐鹏只能喝一杯,二两五,多了可不行!”
坐在黄永泰和刘沁中间的杜林,插话说道:“干爸爸,还有我呢,我陪你喝。”众人皆笑,黄永泰忍不住亲了他一下,大笑道:“哎呀,还是我的干儿子好啊,知道心疼干爸爸,来来来,干爸爸给你倒一点,你先尝尝!”说着,他将徐鹏的杯子斟满,又拿了一只空杯,倒了浅浅一层,放在杜林面前。
杜慎言倒不阻拦,看着儿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立时咧开了嘴巴,往外直哈气,众人又是哈哈大笑,刘沁笑着将酒杯夺了过来,责怪道:“这酒放太久了,说不好喝一点点就会醉的,杜林,别听你干爸爸的,来,你还是陪着干妈喝橙汁吧!”
说着话,女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因黄永泰知道杜慎言这些天忌荤腥,所以菜式多以清淡为主,徐鹏虽然斟了酒,却不怎么喝,黄永泰也不甚劝,只不时和她碰一下杯子,再朝杜慎言示意,席间的气氛略显沉闷。
不一会儿,黄永泰已是一杯酒下肚,拿着酒瓶又斟了一杯,刘沁在旁劝道:“永泰,你也少喝点。”黄永泰笑道:“今天高兴,又是好酒,多喝两杯没关系,慎言啊,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了,车管所下面有个一个长征汽修厂,他们那个蔡厂长,你应该是有印象的,我昨天跟他联系了一下,他说他们那儿缺个拖车司机,五险一金全交,工资也还可以,就是节假日不会全休,你看你有没有兴趣?”
杜慎言略一沉吟,笑道:“拖车我不会开。”
黄永泰问道:“你不是有驾照吗?”
杜慎言笑道:“那都是老黄历了,我现在连小汽车都不开,生疏好久了。”
黄永泰捏着杯沿,在桌子上打着转,说道:“那也不打紧,我跟老蔡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其它岗位可以调换的。”
杜慎言笑着摇头:“黄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不用太麻烦。”
黄永泰眉头一皱,说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得有个去处吧,是不是嫌汽修厂太辛苦了,你可以先干着,回头我再帮你找,就看凑不凑巧了。”
杜慎言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听徐鹏慢悠悠的说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也未必就一定要到这个厂那个厂,杜哥,你可以考虑做点小生意啊,学学虞振伟,自己做老板,就算是自己雇自己,也好过到别人那里看眼色的。”
徐鹏半天不说话,一说话就不中听,黄永泰看了看她,她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低眉垂目的面无表情,一时间竟冷了场,过了片刻,刘沁叹了一口气,对杜慎言说道:“慎言啊,按我的意思呢,去厂里也好,自己做生意也罢,重要的是你干得开心,永泰虽然是为了你好,但关键还是在你自己,你可以先冷静下来想一想,不用急着做决定的。”
杜慎言点了点头:“谢谢嫂子!”说着,他端起徐鹏跟前的那半杯酒,倒进杜林那只空杯里,然后端了站起身,又道:“这么好的茅台酒,今天无论如何我是要喝一点的,黄哥,嫂子,徐鹏,谢谢你们都为我这么操心,我敬你们一杯。”
刘沁急道:“你吃了药的,还是别喝了!”
杜慎言笑着摆摆手,仰头一饮而尽,黄永泰抚掌笑道:“好啊,痛快,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了,来个满堂红!”
回去的路上,黄永泰倒在副驾驶位置上,已是酩酊大醉,鼾声此起彼伏,刘沁开着车,从后视镜中看了看坐在后座的杜慎言和杜林,问道:“慎言,我听杜林说,你准备过两天回宁海?”
杜慎言笑道:“是啊,好长时间没回去了,我爸和我妈都想孙子了,正好杜林也放假,干脆回去住几天,顺便散散心。”
“也好,换个心情!”刘沁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身边的黄永泰,犹豫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过了半晌,方才说道:“慎言,小虞今天不来,是不是和永泰闹意见了,还有徐鹏我看着也话里有话,你......你们不会是......”
杜慎言忙道:“嫂子,你想哪里去了,小虞确实是有事,徐鹏是什么样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真的没什么的。”
刘沁继续说道:“你和永泰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你这次出了事,他比谁都着急,前些日子,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夜里要起来抽好几回的香烟,所以,你不要怪他,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要还有一点办法可以想,他都不能让你离开派出所的。”
杜慎言笑道:“嫂子,我明白的,这事怨我自己!”说着,他将脸贴在车窗上,望着飞梭而过的街景,忽然有种梦境般的错觉,杜林问道:“老爸,你在想什么呢?”杜慎言冲他笑了笑,说道:“我在想,我们回了宁海,你爷爷恐怕又要大发雷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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