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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未了
雍雍鸣雁之际,旭日始旦之时。
云鲤吹了吹龟纹宣上未干的墨迹,置于方桌之上,复以端砚压之。拾起包裹,未见还有何不妥之处,轻轻开了门,便踏了出去。
她暂居金府这段时日,除却三餐送食,端茶送水,禀言传语之外,俱不要人在院中伺候。纵鲜有不长眼的偏要做那例外,自有金小楼出面打发了去。因此,她所留书信并不担心被外人拾取看了去。
蔼蔼近岁末,老树萧未极。动摇风景簌,盖覆庭院深。
晨光微曦,云鲤踏着秋叶在府内似闲庭漫步,观之不急,却走得并不慢。时刻还早,主人家未起身,府中显得清清静静,朦朦胧胧显出几只动作迟缓的身影,晨雾中囫囵看了下也知是早起清扫的杂役,不时传来几声困顿的呵欠和不满的嘀咕。
司阍老妇未在,府门附近空无一人,云鲤想了想,未惊动任何人,自寻了个矮处,轻提口气,纵身一跃跳上墙檐,再一个落身,便不见了踪影。
街上却是另一幅光景。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多是走街窜巷,吆喝贩卖一行,又有各早点支摊,人来客往,好不热闹。
“大娘,胡麻粥来一碗。”云鲤寻了个空座喊了一声,“再包五只胡麻饼。”算算去江州的路途,以她的食量,绰绰有余。
这晨食摊子为一对老夫妻所开,儿子十几年前悉数充军战死,仅大儿娶了妇人,不过那是个心大的,不久便改了嫁,也没留下个一丁半子的。两人靠着抚恤紧巴巴过了几年,后来因缘之下为金小楼所知,便央着家人看顾则个。
金家得知老俩口还有副吃食上的手艺,便张罗了城中的好位置,让他们做了小本生意去。
“哎!”不多时一碗清淡米粥便盛了上来,泛着胡麻的清香。
云鲤成日跟金小楼出双入对,平日金小楼行事又不懂收敛,连带着云鲤在丰州都成了一号人物。
老妪自是认得她的,利落包好了胡麻饼,生怕油渍渗出,又细心裹了一层厚厚的油纸包送到云鲤桌上。
“小公子好生吃着,有甚吩咐只管喊老婆子我便是!”
望了望附近,竟没看见金家菩萨心肠的小小姐,也不多问,“还劳烦公子替婆子问小姐好。”过分操劳的脸上满是皱纹,笑起来透着一股憨实,并不十分悦目,却胜在暖心。
云鲤犹豫了下,还是应承了下来,“有机会必定带到,大娘宽心。”
老人家便是这样,一开了话头,见云鲤面貌生的俊俏,言语间又平和,一时便按捺不住,顾自说道,“想当初我跟我家那口子,日子过不下去,又觉得没盼头,便想着不如早早去了,也比那样耗着一把老骨头来得好。哪知道却碰到了小小姐,小小年纪一颗好心肠,愣是把我俩拖将回来。”
“如今有了这立身之本,这么多年过来,也算是越过越红火了,过活过活,好的就是越过越活。”老妪想起刚开始支摊那几遭事,眼里沁出浊泪,衬着眼尾的纹路越发沧桑。
“刚开始啊,也有人寻我两口子麻烦,不给好处便砸这个摔那个。这里头的规矩,我们也清楚些,可是那时候哪有银钱支使啊!金家帮了一回,我们却不好再去劳烦,想着要辜负小小姐一番好意了。哪知后来金府不知怎的竟知晓了,派了人过来看顾了一段时日,这才消停了,老婆子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才好。”
老妪伸手抹了抹泪,又觉得有些老脸一红,看云鲤慢慢喝着粥,没有丝毫不耐,才舒了口气。
“老婆子,磨蹭什么哪!快来帮我一把,还有客人等着哪!”又有一老汉微微驼着背出来,这般凉爽的天气,他头上却都是汗珠。
“老头子!小公子在这儿呢!这不想着问小小姐好嚒。”老妪想着自己絮絮叨叨半天,也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老婆子我还不知道!说起话来嘴上没把,叨叨个不停,没得影响小公子用食,走了!”言罢朝着云鲤歉意笑了笑。
云鲤用的差不多了,便喊着老妇人结了帐,“大娘陪着说话,不觉比平日食的还多些,说起来倒是我沾了光了。”其实云鲤当下觉得腹中有些撑着了,往常只用个八分饱,这大娘许是认出她,盛粥便盛得满满当当。
老两口俱是实实在在的本分人,听了这话便是笑,显是高兴的很。
云鲤顾及一会儿出城,便问道,“大娘可知丰州可有车马行?”
老翁对他颇有好感,当下便殷勤答道,“有的有的!往北走过了这条街,便是丰州最大的车马行啦!”随即又隐隐提到,“公子若有买卖最好是报了金府的名头……”
云鲤对钱财倒是不甚在意,只不误了她事便可,这话就未放心里去。
他俩见无事了便颤巍巍互相搀扶着往里走了。
“老头子,你慢些走!腿脚还不方便呢,走这么急,摔了怎么是好啊!”
“行了行了,过惯了糙日子的人了,走个路还走不好?”
“上回可才摔了,半天没回过神,请大夫还拖拉着不让,怕花用。可先说着,你老头子要撒口不管了,我铁定立马随了你去!”
“哎哟!又提这些哪!好好好,都听你的……我老头子真是怕咯……”
撑得有些难受,云鲤站着缓了缓,默默听着两人互相叨叨的声音渐渐隐去。
云鲤又想起母亲写的手信,有缘无分,造化弄人……世间真百态。
丰州城外橘子林。
一匹疲老瘦马,五十两银子。云鲤心中有数,这价钱买只普通青头大马也是够了,不过刚好听到马行伙计要处理了它,她便痛快买了下来。跟着她好歹能安享晚年,她觉得这银子花的值当。
走了小半日才行了不过八十里,拿出牛皮图纸,图上小叔叔用银霜墨碳勾了几处出来,云鲤耳边又想起小叔叔嘱咐,若野了心,我便亲自下山抓你。心下了然。
云鲤随意看了看图纸,出了丰州便是成片成片的林子,两州之间通了车马,路宽且平,这片水土被植株养的极好,看着路边繁密枯黄的草丛便知一到春日会是何副葱郁之景,云鲤便放了老马自去吃食。
过了林子,该是几座小丘,云鲤看着道路标记,绘制得十分精细,暗自庆幸路途并不艰险,否则耗费时日不说,只这老马也爬不动该是。再是入矮坡,过平地,便能抵江州。
看老马吃够了,在旁边打了鼾响,云鲤收了图纸便上了马悠悠走着,不过最好在天黑前寻个住处才是,顾及此,走了一会儿想着马儿消了食,便走得快些了。
最怕天公不作美。
雷公打了个喷嚏,转眼天变下起了小雨,云鲤不得不打马疾行,又行一个多时辰,雨势愈甚。
这附近被林子掩着,见不着人烟,看这雨一时停不了,目及也没有躲雨的好去处,看来还是尽快出了这林子才是。云鲤拢了拢披风,不禁微蹙眉头。
将将出了林子,云鲤才见了人烟。不远处有个小客栈,就在路旁,云鲤拉了拉缰绳,马儿便放缓了脚步小跑近前。
客栈旁立了粗木杆,上挂泛黄粗布,携了大字谓“休”。后辟小片空地,搭了干草顶棚,此时停了小队车马。雨势歇了不少,云鲤全身皆已湿透,粗略扫了一眼就下了马,便有个伶俐小伙殷勤着上来招呼,牵过缰绳。
云鲤递了二钱银子过去,“好生看顾我的老马,选个舒适的地儿,备些好的粮草与它,剩下的赏你。”老马喘着粗气,打了几个响鼻,想也知道是累坏了。
小伙呆愣了一下便喜不自禁,连声应答,“哎!好!好!公子里边请。”又探头往里喊道,“虎子!快来招呼客官了!哎!虎子!”一边挤眉弄眼。
虎子看到了,心下一喜,一有了出手阔绰的过路客官,这小子便这幅模样,当下殷勤着小跑过来,“公子打尖还是住店?”一边暗自打量。
少年头发全用纶巾包了起来束在头顶,几缕碎发打湿了服帖在脸颊,睫上面上还挂着水珠。黑的发,白的脸,红的唇,面无表情,眼里闪着幽幽的光,看着年岁不大,面上还有些青涩,然气质濯濯,让人又不敢小觑了去。
哦哟!这般长相俊俏,脾气不乖戾,出手又大方的小公子最是受他们欢迎呢!
“安排一间房,备几桶热水。”云鲤实则心下尤为烦躁,淋湿的衣衫贴在身上,浑身无一痛快,只想速速安顿下来,畅快沐浴一番。
由着虎子引着去办了登记,到了房间,随手就给打了赏,“劳烦快些。”
虎子得了好处,手脚自是麻利,按着云鲤吩咐,办好了差事,见没什么其他的方替她轻轻关好了门退下。
云鲤足足洗了半个时辰,看着已近酉时,才起身取了包裹里的干净里衣换上,虽是十五岁的年纪,却天葵未至,身前平板,套件普通青色麻衣,身形俊秀,端的是翩翩少年郎。
取了挂着的干棉布,拢了拢长发,又拈了跟丝线束住便出了下了楼。
堂内此时已坐了不少人,仅剩了破落窗边一方小桌空着,雨水溅湿了半边桌子,云鲤不甚在意,捡了另一边坐下后随手点了几样小菜,小二便忙着往厨房跑了。
窗外又淅淅落着大雨,此处正前有路,左右逢林,雨打落叶,天地濛濛,忽有一人跌跌撞撞跑来。
近了些,云鲤定睛望去,锦衣玉带,满身泥污,神情劳顿,好不狼狈。
金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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