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素绾流年

　　大选的日子越来越近，天气也越来越凉，永巷里的气氛倒是开始热闹起来，宫规礼仪大家都已学熟，永巷里的选侍们则开始寻思如何装扮自己，才能在大选的日子，被天家眷顾。管事的姑姑们也给了众人更多的休息时间，各位良家子们纷纷琢磨着衣着装饰，妆容发饰，永巷里面，椒兰香料香气缭绕，永巷外的永河里面，流的也都是女子的脂粉水，整个永巷，姹紫嫣红，好不繁盛热闹。
　　时下宫内最流行的便是从漠北传来的红粉妆，而这红粉妆又分浓淡两种妆容，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薄薄施朱，才是正宗的红粉妆，此妆容从西域传过来时，由于粉饰过度，并不为中原地区的女子们所接受，是以当朝的宠妃李美人，便在前朝的素妆的基础上稍加修改，以红粉饰面，以有飞霞的感觉为妙，并不只强调红粉遮覆，画出的桃花妆明媚娇俏，因此宫中女子竞相效仿。
　　闲暇时，素绾帮助子姝涂画红粉桃花妆，子姝眉目分明，红粉敷面，更显娇绕，相比之下，懿兰却安静的多，只一袭蓝布衣，稍微在领襟和袖口做了花样，倒也显得素净淡雅。子姝看道：“懿兰妹妹真不愧是京城里的贤女，这在宫中，都打扮的如此素净。”
　　懿兰笑道：“我是习惯了如此。”因又道：“听闻絮秀殿选秀之时，有才的选侍可以当殿献艺，不知两位妹妹打算献什么才艺？”
　　子姝道：“我们两人都并未想好，那么姐姐是作何打算的？”懿兰掩口笑道：“我粗笨之人罢了，比不得其它姐妹们多才多艺。”
　　素绾，子姝都笑道：“懿兰姐姐这可是谦虚了。”
　　这日子姝正在琢磨如何在大选时献艺，想起懿兰那日说的话，便问素绾道：“绾儿，我最擅长的便是胡舞，到时不如一曲胡人折袖舞，你看如何？”
　　素绾寻思片刻，皱眉道“这个只怕不妥。”
　　进宫多日，这宫里的是非关系，再不留心都会听得许多，当今的太子身边最得宠的便是卢良娣，听说卢良娣当年进宫来时，就是一支凌波水上舞，一舞便倾了太子的心，也是因为她，使得太子对当今太子妃并不怎么看重。为此，当今的皇后娘娘便不怎么喜欢她，连带着也不待见舞姬了，皇后喜欢德才兼备，温婉谦恭的女子。想来，子姝如果去跳胡舞的话，必是不得皇后欢心，
　　而太子，素绾想起那日昭液池旁，太子斥责沈婕妤的话，“女子，应该多读诗书，懂得圣贤的道理，似你这般，只知欺神弄鬼，分明妖妇所为”。
　　子姝如果想获得太子和皇后看重，何不投其好。想到这里，素绾笑着对子姝说：“我有个主意，皇后喜贤，太子爱才，莫不若把你的胡人折袖舞与诗经上的文章结合起来，倒可以别出新意。”
　　子姝道：“那素绾，你可得帮帮我，我对中原的诗经可是真不精通。”
　　素绾宛然一笑：“你且将你的舞跳给我看”
　　子姝换上了胡人的衣服，伶俐可人，将一支胡舞跳的行云流水，轻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闲婉柔靡，体轻如风，妙态绝伦，直让素绾回忆起昔日在李府里，协律大人弹琴她舞蹈时的场景。一舞罢，素绾赞道“子姝的舞姿，真是没得说的。”
　　子姝道：“素绾，你可有想法了？”
　　素绾沉思片刻，素绾便取琴谱曲，不一会，一首曲子便成了，子姝坐在暖榻上，托腮听她抚琴唱道，“佳人兮，渺渺水一方，修仪容操行以显其心志，独自驰思于杳远幽冥。志在高山表现峨峨之势，意在流水舞出荡荡之情。”
　　青蔷拍手道；“这首曲子倒是曼妙的紧，这样一来，曲子与舞蹈相配，浑然天成。”
　　两人相视而笑，继续练习。
　　第二日，清晨，女史便送来花名册，让所列人名第二日在絮秀殿参选。翻开花名册，子姝逐个查看，看完后奇道：“绾儿，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素绾只能一笑，此番名册中没有名字，已是意料之中，皇后与李美人不睦，而协律李府是丞相大人的门下客，这丞相与皇后一方可说是死敌，先前的李美人，如今的沈婕妤，莫不是由屈丞相送进宫中，说到底，自己这遭来到甘泉宫，不过就是牺牲掉的人罢了。
　　子姝不懂其中之道，所以诧异，于是笑笑对子姝道：“没有的话，便正合我意了，想来可以在宫中清静的呆着了。”
　　子姝道：“绾儿在这里所学宫规的选侍中，明明出类拔萃，却并没有你，这真是太说不过去了。”
　　素绾道：“宫墙之内，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太多了，既然已是如此，我便安心认命了。”
　　子姝急道：“可是，绾儿，这样又有出头之日啊？”
　　出头之日？素绾心下也茫然，但是眼下也只能道：“事到如今，便也只能这样了。”
　　子姝则神色悲愤，张口欲说什么，想想也终于觉得难再言说，只得安慰素绾道：“说不定绾儿日后有更大的福气，只是福气未至罢了。”
　　素绾心内苦笑，子姝所谓的更大的福气，恐怕就是被皇上瞧中了，可是如果这种事情发生了，丞相府和李家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自己，以扫清沈婕妤的障碍，那个时候，什么收养一场的情分，只怕就都付诸流水了。
　　明日就是大选的日子了，永巷的选侍们紧张兴奋，大晚上的，竟是无人能眠，与众人紧张又兴奋的心思不同，素绾的心里则别是另一番惆怅，被皇后看上，被太子垂青，从此命运便会与众不同，在这宫中，便是有了位份的人，否则，便只能分配到各个宫殿里，做一名服侍主上的宫人，因此，云泥之别，只看明天。另有一些家里有些权势，与这宫里能搭上话的人，早就打点好关系，令自己家的女儿能分封到一个好点的宫室。回想李府三载，十三岁那年进了李府，多亏协律大人教自己音律，才得以呆在李府，当年也是与李美人一面之缘，李美人的一句称赞，才让李大人对自己另眼相待，倒也是当半个女儿在养，皇后与李家不睦，谁都知道，偏生这良家女的名册上又点了李家，算准了给李家难堪，李家的三位千金小姐，自然不能送进宫来充当这牺牲品，聂素绾，秀致聪慧，作为李家养女，当选良家女。一顶小轿，就这么进了宫。进宫之后，会是怎样，素绾不是没想过，但是最坏也不过是分在各个宫殿里做宫女吧，运气好的话，在新皇登基的时候，大赦所有宫人的时候，就可以出得宫去，当然，也可能一辈子老死在这深宫中，寂寂一生。
　　那么，十三岁之前呢，十三岁，真是命运的一个拐点啊，她本是广陵郡水乡里隐居在此的世家千金，虽不是大官大户，却也是书香门第，父母一起行医救人，和睦恩爱，她作为他们的掌上明珠，从小便获得悉心栽培，在广陵郡上，他们一家人因为贤德，也被当地人称赞。那一日，她偷偷的跑去莲塘采莲，兴高采烈的将采到的莲花拿在手上，想献给母亲，却远远望见，大火烧毁了整个家园。跑回家去，却只看见，整个聂府庄园，上下老小，死的死，逃的逃，好好的家就毁了。临死前，握住娘的手，她的手一点点变冷，她的腹部被刺了一剑，伤口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她让自己快跑，是忠叔带着她逃跑的，那一路，她的心情已经不知道怎么来形容，害怕，恐惧，愤怒，悲伤，震惊，五味陈杂，直到进了协律府，十三岁后，她就不再是个孩子，家没了，亲人都死了，她却不知道凶手是谁，从那以后，经常做噩梦，梦见家乡的莲塘，梦到已经过世的亲人，醒来之后泪流满面。
　　直到遇见了他，她知道，她们之间的身份有云泥之别，然而却挡不住，他年少贪杯，有一次他躲在了酒窖里，她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身边的人找他的时候，她就配合他安静的躲在里面，酒窖黑暗，但是两个人离的很近，她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是那么俊秀，连许多漂亮的女孩子也要自愧不如，她呆呆的看着他，却冷不防，他凑过来，亲亲的亲在她的脸颊，那一刻，她的整个世界都已经静止，管他呢？管他什么王侯女伎，管他什么身份悬殊，她想肆意勇敢的爱，直到那天无意间听到丞相大人与缙王的对话：“你的身份尊贵，所娶的王妃也必须是王侯贵女，即使是妾室也不允许有身份低贱之人。”话语像一盆冷水浇下，她不禁自嘲，难道就这样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么，她曾经亲眼瞧见，李府的大夫人是怎样把跟李大人暗合的丫鬟活活埋在土里，甚至在做了这样的事后，李夫人还担着贤德的名声，自己的生命在权贵之人看来，只如蝼蚁一般，他们不想要自己活，随便一个理由，自己便没命可在，活下去尚是问题，又怎么敢爱？
　　她与他之间是鸿沟，她终于认清楚了，于是安安分分的顶着良家女的名号入宫，此后，命运未卜，前路茫茫，可是也只有自己一个人。想着想着，竟是泪水浸湿了绣枕。
　　这夜无人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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