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离者

作者:何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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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病06号


      李棠安以前倒是有过生活助理,只不过没跟他住在一起。但这次自己的领地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来,竟不觉得有丝毫不适。
      如果换成别的人……
      李棠安心想,果然难以接受。
      他靠在厨房门框上,盯着正在洗碗的顾琅的后背,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哪里打动了他。
      无非是……人长得英俊许多吧。
      顾琅擦干手,解下傻不拉叽的碎花围裙,转身看到李棠安正在撇嘴。
      “怎么了?”
      李棠安扬扬下巴:“你经常做家务吗?”
      顾琅点点头:“之前一个人住,什么都得自己来。”但他知道,这种话题一旦继续,方向就很难控制。
      比如会被问起……
      “一个人住?在中国还是在俄罗斯?”
      倘若表现出哪怕是一丁点不想回答的样子,就会看到……
      李棠安颇有些失望地转开脸,睫毛投下的一泓浅影像是在发出无声的谴责,脆弱的脖颈弯成的弧线如同寂寥落寞的背景音乐。
      “啊……我十五岁起就一个人住了。”真是形势逼人啊。
      接着,对方就会得寸进尺地问……
      “十五岁?那你父母呢?”李棠安仿佛不明白“交浅言深”这个词语的含义,理所当然地将好奇摆在脸上。
      “呃……他们……我母亲去世后我来中国投靠父亲,结果父亲没多久也病死了。”趁李棠安问出他更难回答的问题之前,顾琅先岔开话题。
      “那个……明天早上吃什么?”生硬极了。
      李棠安见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瞪了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的男人一眼:“什么都不想吃!”负气走了。

      兴许是下午睡太多,李棠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或者说,如同以往难以计数的孤独的深夜,他将会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偶尔打个盹都是快乐的折磨。
      他悄无声息地下楼,借着莹亮的月色走近书房,甚至不用开灯,径直走到那排书架前。
      仿佛重复了无数次。
      3,7,22。
      第三排,第七行,第二十二本。
      《孤高和声》,作者袁意白。
      书的样式有些旧,但保存得很好。这本书硬皮书封的夹层里有一封信,很薄的一张纸,透光看不到,只能用手细细去摸,隐秘非常。
      是母亲写给他的信。虽然他从未看过,但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这封信是母亲对他最后的爱护。
      他希望一辈子都不会取出它。
      这本书由母亲亲手交给他——在他们母子分离之前的每个夜晚,母亲都会把这本书逐字逐句像睡前故事一样读给李棠安听,哪怕他根本听不懂。不仅如此,母亲要求他将这本书完全背诵,从标点符号到页码,甚至书中毫无意义的语气词也要分毫不差地背诵下来。如果当晚既定的内容没有通顺而流畅地背出来,还会遭受母亲的体罚。乃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李棠安对母亲都是带着埋怨的。
      当一件事情重复无数遍,就会成为自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哪怕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李棠安仍然可以清晰地回想起这本书里的每一个字句。
      “为什么要背这本书”这种问题毫无意义,因为母亲已经死了。
      在他十二岁生日那天。
      死透了。
      烈阳炎炎,曝尸荒野。
      “啪。”他阖上书放回原位。
      今夜格外烦躁,哪怕和这本书这封信呆在一起都不能平静下来。
      和别人一起生活真是,非常不方便啊。
      李棠安像只幽灵一样飘回自己的房间。
      时间像静止般,直到有个高大的身影从转角处被光线难以企及的阴影中走出来。
      剔透的绿眼睛带着些许的疑惑望向书房的方向,须臾,似乎是想不明白,也悄无声息地回房间。

      考虑到第二天的工作,李棠安翻出几片安眠药。
      大概是过期了。
      李棠安瞪着天花板。
      他感觉这几片药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甚至回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李家有两个私生子,与五六岁才悄悄被人领回来的李棠明不同的是,李棠安光明正大地出生在李家。
      那时候邬佩桦已经和李成昀分开住了,对李成昀直接领了一个大肚子的漂亮女人回来毫不在意,不仅如此,邬佩桦偶尔还会跟这个女人聊一会天。
      1994年8月3日,李棠安顺利在李家名下的私人医院出生,全家上下除了早熟的长子李棠瑛都一派喜气,邬佩桦甚至亲自做了养生汤送过去。
      这个为李家育有一子的情妇名叫辜萍,是之前被李成昀提拔上来的得力帮手。但自从得知辜萍怀孕后,李成昀就让她安心养胎,当一名专职情人,辜萍对此毫无异议,接受了这个身份。
      辜萍人长得漂亮,心思也玲珑,在工作上是李成昀的一大助力,在情爱上又是他的贴心床伴。这样一个女人,李成昀是舍不得委屈她的,相对补偿的,李成昀把几家公司挂在辜萍名下。
      谁都知道,李成昀对待情人十分大方,李成昀的夫人邬佩桦也从不会过问他的私事。如果辜萍这胎能生个儿子,那待遇自是水涨船高。
      不过,李成昀这样的风流男人,哪里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辜萍一开始还能哄得李成昀玩一些别的,但时间一长,随着辜萍的孕期增大,李成昀也有些腻味,又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辜萍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地位,不但没有嫉妒,有时反而会带着歉疚鼓励李成昀去找别人,期间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李成昀居然乖乖回到了她的身边,一直到李棠安出生都再没出去鬼混过。
      这本事,邬佩桦知道了都叹为观止。
      “她真的太清醒了,只有李成昀这种脑袋长在下半身的人才发现不了。”邬佩桦对李棠安说。
      邬佩桦母家势大,但也从没见李成昀跟邬家有什么往来。带着忠仆独居在小别墅里的邬佩桦仿佛寡居的巫婆。
      李棠安曾带着好奇与害怕闯入这幢对他来说像鬼宅一样的小别墅,却被邬佩桦抓了个正着,吓得他连尖叫都忘了。在他心里面目可怖的巫婆却没有对他施以恶毒的诅咒,反而留他吃了一顿清淡却可口的饭菜,又把他送回正到处找她的辜萍身边,气氛是那样平淡,平淡中又带着令人眷恋的温暖。
      自从辜萍死后,李棠安噩梦连连,换了床又换了房间之后仍不得好眠。于是,他再次踏入那栋小别墅,妄图寻求片刻宁静。
      小别墅里寂静无声,一个人影都没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凉风穿堂而过,吹得李棠安一个激灵。
      “桦姨?桦姨?”没有人应。
      李棠安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别说人了,连空气都是凝滞的。李棠安十分害怕,他找到最后一间房,位于走廊的尽头。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桦姨……你在吗?”
      这是邬佩桦设的小佛堂,房间不大,面前只有一个供桌,供桌后是半个李棠安那么大的佛龛。供桌上铺着绸缎桌布。
      桌布下露出一截脚面,脚趾多处伤口发烂,丑陋不堪。
      李棠安数了数,只有四个脚趾。
      他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慢慢靠近桌布。桌布后的那个人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辨,像野兽濒死的呐喊。
      李棠安一把掀开桌布,藏在那里的人终于露出全貌。
      形容枯槁,面目可怖,左眼一片浑浊,右肩不自然地塌着。
      是他许久未见的,美丽大方的母亲。
      “啊!——”
      李棠安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凄厉。
      辜萍扑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嘘——,安安乖,别叫……他要来了……”
      仿佛知道了什么,李棠安叫声更甚,干枯瘦弱还断了一只胳膊的辜萍根本抱不住他。
      两人挣扎间,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来人高大邪恶的身影正倒映在辜萍的右眼中。
      李棠安停止尖叫,颤抖着回头……

      “!!!”
      李棠安满头大汗地惊醒,意识还没回转,忽见床旁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将明未明的时刻看不分明。李棠安张嘴尖叫,嗓音嘶哑,发音謇涩,瑟缩着爬起身退到床头。
      那人上前试图安抚他:“安安!安安!”他的口音带着异国的腔调,像是低沉的大提琴。他伸长胳膊将李棠安捞进怀里,铁做的胳膊像是孙悟空头上的金箍一般牢牢地将人勒住。
      李棠安毫无理智地挣扎,发现自己根本逃不出去,忽地一口咬在那人紧实有力的胳膊上。
      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像是疼痛的样子。
      李棠安更用力,直到感觉到口中一股铁锈腥气,才松了力气。
      咬的太久太用力,牙齿仿佛和伤口粘在一起,
      他唇边尽是顾琅新鲜温热的血,有些呆傻地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杰作,突然低下头,像动物那般舔舐着伤口。
      但是没用,唾液没办法止血,伤口很深,皮翻肉烂。
      “啊……”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抬头看着仍未松开怀抱的顾琅。
      深绿的眸子与他对视,他感到自己像是被凶狼捉住的兔子。
      “……我……我给你拿急救箱。”
      顾琅这才松开胳膊,看着李棠安弯腰从抽屉里提出一个小箱子。
      眼看李棠安拿出东西要自己自包扎,顾琅连忙拦住他:“我自己来,你去洗把脸。”
      “……哦。”李棠安听话地放下东西,下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腿抖得根本站不住。
      顾琅一把扶住他。
      李棠安条件反射地拍开他的手,自己也跌坐在地。
      反应过来自己又做了什么,他蜷起腿,将脸埋进臂弯里。
      顾琅负着伤,反过来还要负责安抚凶手,他一开始应聘可不知道工作内容里还有这一项。
      “别哭。”顾琅可没有这种经验,他身边的人都是流血不流泪的硬汉,李棠安这样娇弱的食草系是不会在他们的圈子里的。
      “……我没哭。”明明拖着哭腔却还要嘴硬。
      “让我看看。”顾琅很少叹气,他强硬的把李棠安的头抬起来,捏着李棠安的下巴,不让他躲开。
      很难相信,李棠安这样高傲的贵公子会将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展现给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
      那双原本明澈又带着点狡黠的黑眼睛此刻湿漉漉的,晶亮的眼珠被泪水洗刷得更加诱人,尤其是当眼睛的主人咬着下唇发出呜咽的啜泣声时。
      顾琅感觉自己全身血脉贲张,紧绷的肌肉里都是暴躁的冲动。
      男人不由自主地说:“眼睛进沙子了吗?我看看……”两张脸越凑越近,直到顾琅吻住那双勾人的眼睛。
      舌尖卷走不断落下的眼泪,粗糙的手转而扣着李棠安脆弱的脖颈,令他不得不保持仰头的姿势。
      李棠安似乎着迷于这种亲近中,胳膊不由自主地攀上男人的肩膀。
      “走吧,去洗脸。”滚烫的舌尖突然就离开了,仿佛带走了他全身的温度。
      啊,失败了。
      李棠安乖觉地被男人扶着又洗脸又刷牙,假装自己根本没看见顾琅胯间的凸起。
      在李棠安的帮助下,顾琅认认真真给伤口消了好几遍毒,终于缠好绷带。
      “睡吧,还能再睡两个多小时。”顾琅的心情早已平复,又连哄带骗地把人塞进被子里。
      心好累,感觉自己像是幼儿园老师。
      “……”李棠安抓着顾琅的手指不让走。
      “害怕?”顾琅猜测。
      李棠安点点头,给顾琅挪出一片地方,拽拽他的手指。
      顾琅确信,他的工作绝对不会有陪睡这一项。
      但如果是陪“才从噩梦中醒来还有点惊慌的小白兔”的话,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妥。是吧,就当是与偶像亲密接触——哪怕这个偶像超级过分,刚刚才勾引过他。
      顾琅躺在李棠安身边,睡姿板正,双手交叠于腹部,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李棠安侧躺着注视着顾琅,没过多久却也呼吸平稳下来。
      恍惚之间,仿佛看到顾琅那张刀削般英俊的脸转了过来,但眼皮越来越重,直到完全沉没于黑暗之中。
      真的失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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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精神病0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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