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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等闲看
青峦飞瀑,山色空蒙。
此时正值盛夏,鸣蝉不知疲倦的叫着,气走了蝴蝶惊走了蜻蜓,也扰得某人不能安生的补眠。
这些日子的变故太多,月余来云初几乎夜夜少眠。前天晚上守灵一夜,昨天夜里入宫盗珠,白天还要回将军府向自己家的老爷子报到。堂堂将军的“二儿子”,白天自然也不能摸鱼休息,刚刚回到郊外庭院的云初几乎是用蹭的进屋子。
“蝉也扰我,人也烦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整觉啊。”云初强自睁了睁眼,向着庭中扬声说:“出来吧。跟着我一宿了,不累吗!”
闻言,杜仲不再遮遮掩掩,痛快地现身进了屋。他一进屋就毫不客气地坐下,径自倒了杯水,喝完了才抹了抹嘴道:“云初,你的功力越来越厉害,我都追不上你了。”说完他又连倒了两杯水喝了,看来昨夜跑得他够呛。
“药材,你在家里睡大觉不好吗。跟着我到处跑,你不累我看着都累了。”云初叹气,再扬声道:“还有外面的那个,你更累!”
“嗯?”杜仲大奇,难道昨夜还有人也在后边跟着云初吗?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外面的人闻言,慢慢吞吞的走进来坐下,伸手也要给自己倒杯水喝。端起了壶才发现这个屋子里只有一只杯子,还被杜仲用过了。偏头想了半天,他终于做好了决定,拎着壶扳浇了几口。喝完了还掏出绸帕擦了擦嘴边的水渍。他将绸帕收好了,这才笑眯眯的看向云初。
他一出现,杜仲惊讶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安棠?!你也跟了云初一宿?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小子的武功,居然在我之上?!”
云初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儒雅男子,对着此刻目瞪口呆没了以往神风的杜仲说:“小棠这个洁癖公子最擅长扮猪吃老虎了!现在看他像只猫,你若摸得他炸了毛,他就变成老虎把你嚼碎了。”
杜仲听言,上上下下的打量安棠,瞪着眼睛不甘心的问:“摄府州录事参军安易大人的宝贝疙瘩,不是天天都跟着他家老爷子舞文弄墨的吗?”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又道:“你瞧瞧这满身的墨臭。你这天天耍毛笔的家伙何时也有了这样的身手?”
“啊?”安棠微微一呆,拎起衣袖凑到鼻前细闻。闻了半晌才道:“不臭啊。我家的砚台挺好的,研出的墨味道也很香。”说罢,安棠认真地盯着杜仲,好像在担心杜仲有什么病症。
杜仲气得七窍生烟,半晌未语。末了,突然“喝”的一声,大笑不止。
安棠看了看杜仲,为难的看向云初,皱着眉说:“云初,这……”说着,他又指了指脑袋,面上一片担忧。
云初无奈:“的确。你们呐,哪天都集合到一块儿让我治治得了。省得一天到晚的发疯病跟着我乱跑。”
“啊……”安棠居然考虑了一下,真的答应道:“好。”听得一旁的两个人差点没摔倒。
“啊……不过……”安棠皱眉,为难至极的说:“看来病没有治好以前还是要跟着你乱跑的。”
云初一听,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大呼:“饶了我吧!”
这下子杜仲乐了,呵呵笑着说:“云初的朋友形形色色,今天我才发觉这最有意思也是最厉害的一个是谁,居然能让你云初讨饶。呆头鹅也有有用的时候啊。”
一旁的安棠谦逊的笑着向杜仲作揖道:“啊,说笑了。”
“你们……”还瘫在椅子上的云初垂死挣扎:“你们天天这么跟着我就不累吗!”说着,他生龙活虎的跳起来指着正在奸笑和正在傻笑的两个人,道:“你看,最近天气不错,月明星晰的。司天监应该忙着记录天象,很多事情要做吧?你看,皇帝老子对着幽州流了那么久的口水了,现在正在准备中吧。参军大人应该也挺忙碌,小棠你还不多多体谅体谅你家的老爷子,多帮帮他忙啊?”
杜仲刚刚长了见识,闭嘴不说话光喝水,让那看似神经粗大的安棠去刺激那跳脚的云初,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安棠果然在极其认真地思考过后开了口:“啊……你不要担心这个。我爹那边的事情曹大人、潘大人还有你爹都积极的很,弄得我爹闲得很。而司天监的事情实际上也是挺少的,明明一两个人就可以做完的事,安排了那么多个官正。春官正、夏官正、中官正、秋官正、冬官正,再加上保章正、挈壶正,噢,还有他灵台郎。”安棠一指身旁表情已经有些僵硬的杜仲,肯定的下了结论:“杜仲他们的时间自然多的很。”
“噗——”正在喝水看戏的杜仲一下就喷了出来,连连咳嗽着,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一边手忙脚乱的抹着身上的水迹一边在心中暗骂,表情看起来有些狰狞:好你个安棠,一句话就把我们司天监上下都骂了。这话里的意思不是在暗损我们司天监的人都是吃闲饭的吗!
云初早就看出事情的苗儿头,在杜仲喷出水前就已经闪身一旁躲开了,笑看着那两个人。
安棠见杜仲呛了水喷到了衣服上,难掩面上的惊讶无辜,忙拿出身上的绸帕递给他擦。看着杜仲边擦还边恨恨的瞪着自己,安棠又是谦恭一笑,不好意思地缓缓说道:“啊 ……不用谢我。你太客气了。”
杜仲的手一下就软了,放弃了最后的抵抗无力的说:“应该的、应该的。”说罢就要将手中的绸帕还给安棠。递还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这帕子的颜色跟安棠进屋时掏出来的那块儿不一样,杜仲奇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少块儿帕子?”
安棠温和一笑:“只有七方。”
“只有?!”杜仲惊讶,“你带这么多干什么?”
安棠听言,掰着手指头数道:“啊……早、午、晚用餐,喝水、点心、洗手,再加上一方备用的……”指了指杜仲手里正攥着的那块儿绸帕,安棠示意那块就属于自己“备用”的帕子。看了看那块已经满是水渍的绸帕,安棠又是温和一笑:“不用还给我了。我自己的还够用。”
杜仲攥着绸帕准备递还的手明显颤动了一下。顿了半天,才接了口,咬牙切齿的道:“的确,你的帕子的确是挺‘够用’。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说罢就将那块“备用帕子”狠狠地攥在手里。
云初笑看着二人“风起云涌”的言行笑得很灿烂:“二位叙旧吧,你们慢慢聊,我这地方可以暂时借给你们。”说罢便拎了盆架上的方巾,出门向着庭院后流经的小溪走去。
安棠回了个“啊”字点头答应,温和谦逊的坐在原地冲着杜仲微笑,此时的杜仲却浑身恶寒。他如同被雷击中一般立时站起,连喊着“云初等等我”夺门而出。这屋中瞬间就只剩下安棠一人。
安棠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摇头叹气道:“这朝廷的灵台郎大人居然是个如此毛躁之人,司天监卜算的准确度有待考证……国运呐……”
另一头,杜仲已经快步追上云初抱怨着:“安棠这个臭小子,以前怎么没看出这个呆头鹅居然是个吃了人还不吐骨头的洪水猛兽?失策失策!”
“你没看出的事情还多着呢。”云初笑哼道,“酹月楼主璃霄你也认识的,他平时安安静静的跟尊雕塑似的,他若耍起风流倜傥回头一笑,这街上的老太婆大姑娘小女孩都得集体昏倒。你若惹了他,他动起真格的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是、是吗……”即使是深山微露的早晨但现在毕竟是盛夏,杜仲居然出起了冷汗,不停的用手抹着。
瞧他这个样子,怕是近日曾经招惹过璃霄了。
看着溪水中倒映着杜仲狼狈的样子,云初坏笑:“明白了的话,你们司天监的兄弟都躲我远一些吧。他们是我的朋友,你们也是我的朋友,自然是不会害你们的。但是——”云初蹲下身在溪中泼啦着水洗脸,水珠在飞溅间粘上了他的发他得脸。那些圆润的水珠趴在那里,晶莹到不可思议。
云初起身,清凉的溪水似乎洗去了他的倦意,眼中血丝淡去剩下了一片清明。擦了脸,他接着说:“你们这么跟着我,我看着都累。”
杜仲叹气:“云初,其实最累的是你吧。你都不嫌累,我们累什么?我们司天监的那几个,还有安棠也好璃霄也罢,还有哪些我听说过却未曾谋面的朋友,都不会嫌累的。况且你连让大家一劳的机会都没给过。”
说着,他仰身躺在这溪边的碎石滩上,拔了身旁的草茎吊在嘴里眯眼看天。金色的光亮正在天边渲染开来,熨烫了他的脸颊,暖暖的感觉一直通到心脏。阳光有些刺眼,杜仲抬手挡住,透过指缝看向远处的金阳。那温暖的金色似乎穿过了他的手掌,在他的指尖镀上了一层绯色。
云初见状调侃道:“药材的确需要好好晾晒一番,脑袋都发毛了。”扬了扬下巴,云初突然不知对着谁说道:“嗳,你也晒晒吧。”
杜仲向后仰头,一双玄青色且一尘不染的鞋子突然映入眼帘,吓得他一跃而起,没有形象地大叫道:“安棠!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声啊。大清早的扮什么游魂!”杜仲大喊大叫其实并不是气安棠吓到他,而是气这个从小便认识的朋友在他面前扮了这么多年的呆头鹅。
“啊,抱歉抱歉。下回我一定注意。”安棠满脸歉意,点头哈腰的道歉。
杜仲看着这个衣着朴素的儒雅男子,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虚情假意的歉意,突然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猪是虎了。
原本是深蓝色的束发长带已经洗得发白,而安棠还是带着。细想之下杜仲惊觉这条发带他已经用了多年了。
“安棠,你家老爷子身为摄府州录事参军,你不会连个束发带子都买不起吧。这条破带子你一带这么多年也不腻吗,换一个吧。”拍了拍安棠的肩膀,杜仲笑言:“你若舍不得,兄弟我送你好了。头巾发带簪子任你选。”
“啊,不用不用。多谢美意。”安棠连连摆手,脸上是受宠若惊似的表情。
云初听了,突然双眼圆瞪惊讶不已:“药材!原来你……”
“我?”杜仲奇怪,“我什么?”
云初上上下下打量着杜仲,倒对着安棠说:“我倒是没有世俗之见。不过小棠呐,药材光有长相没有大脑,你可要慎重考虑啊!”
安棠杜仲都愣了,齐齐问:“考虑什么?”
云初笑拍安棠肩膀:“你的终身大事啊!”
“啊?”安棠还是没懂,愣了又愣。
一旁的杜仲首先醒悟过来:这簪子等物是男子女子间互赠的定情之物。自己说送安棠,那岂不是说自己有断袖之癖而且倾心于安棠?!
“云初!!!”杜仲一声暴喝,震得树上聒噪的蝉都受不了的飞跑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嗳哟——”云初捂着耳朵小声哼哼,“你小点儿声,我缺眠少觉的本来就头疼,你想震死我疼死我害死我也不要用这么下乘的方法吧。”
“疼死你得了!”杜仲气急败坏,冲着云初吼完接着就迁怒于安棠,继续咆哮:“安棠!你这个洁癖小子没事往这深山里跑什么!泥土这么多,看你回去怎么洗!”
“啊?啊!”本来还在思索困惑的安棠闻言一惊,低头看了看鞋子,发现依旧一尘不染。可刚刚稍缓的面色在抬脚细看的一瞬间又垮了。深山野林露水朝气,走来走去这么久鞋底怎么可能不粘上湿泥呢。
安棠惨呼一声,马上告辞飞也似的下山回去了。
杜仲看到安棠比鸟飞的还快比獐子窜得还远,顿时就惊住了:这小子的功力不是在他之上,而是远远在他之上!
大笑声让眼珠子都快落了地的人回了魂。云初边笑边说:“药材今天可是把小棠的潜力统统激发出来了。即便是过招动手码架,我都没见小棠用过全力呢!”
云初笑得几乎翻倒在地,捂着肚子大呼“笑死我了”。
杜仲看着看着,气儿突然消了,闷声道:“你要是真的笑死了倒是还能留个全尸。”
“你看你看,又来了不是。”云初一时收不住笑,依旧眼睛弯弯手捂肚子,“你媳妇儿居然受得了你这个唠唠叨叨的‘婆婆’。佩服啊。”
“影她还不是我的娘子。”杜仲的声音更闷了。
云初手快的赏了杜仲一个暴栗:“你还说呢,这还不都赖你,到现在还是满英在照看她呢。满英这个钱串子,哪天卖了你媳妇儿你都不知道。年纪轻轻一根筋的很,真不知道离影她怎么就看上你了。你以前总说小棠是呆头鹅,我看这个名号非你莫属才对!”
杜仲听了,还真的愣头愣脑起来,嘴里也迸出属于安棠的口头禅:“啊。”
云初这次不但没有继续逗他,反而沉了声:“杜仲。”
“嗯?”杜仲闻言立刻回了神,以往的云初一般不会正正经经的叫他的名字。
云初此时在小溪中洗涮着刚才擦脸的方巾。他背对着杜仲,杜仲看不到他的表情。
“以后那束带的事,别再提起了。那是安棠这一生唯一在乎的女子留给他的——”顿了顿,云初才吐出接下来那冰冷的两个字,“遗物。”
杜仲一下子就惊住了,半晌未语。心中暗忖自己与安棠相交多年,今天才发现自己多么不了解朋友。安棠,也是一个不愿意表露自己苦楚的人,也是一个不愿意劳烦朋友的人。
“司天监似乎闲的都发臭了,我家老爷子对那燕云十六州可是上心的很,忙死我了。回了!”云初扬了扬手中的方巾,旋身而去,留下杜仲在溪边呆愣。
待到云初走的很远了,林中才响起杜仲懊恼至极的声音:“我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云初的小庭院中,迷迭香和绿薄荷长的正旺。微风一吹,香飘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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