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晨曦

　　“你说你是不是没事找事吧”我妈一边絮叨一边翻箱倒柜：“这秋天正是干燥上火的时候，你可好，又去吃烧烤，怎么样？上火了吧，嗓子疼不疼？”
　　我哪还能说话啊，歪着嘴半天也说不出来什么。
　　“家里没药了，走吧，去医院。”
　　妈妈拖着我就往外走，我心里一阵发冷，又要被骂了。
　　周末的医院简直像是民国时期的银行，挤满了赶来兑换黄金的市民。我看着前面望不见头的挂号队伍，估计问诊队伍更长，头皮一阵发麻。旁边一个老太太估计也无聊，拉着我一个劲儿的问个没完没了：
　　“小姑娘，你多大了？在哪上学啊？哪里不舒服啊？谁陪你来的？”

　　我看着在前面努力排队的妈妈，心说怎么这么多人都喜欢来医院受罪。人不是病死的，都是累死的。小孩的哭闹、病人的呻吟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让人眩晕，虽说我来医院的次数很多，但每次来还是想立刻逃走，再也不来了。不过，每隔几个月，我还是会“故地重游”。闭了眼睛，我都可以自由在这里来去穿梭，很多医生护士都见过我，这里有我大半的少年回忆。
　　“走吧，上楼”妈妈终于挂上了号，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她的手，提醒我：“别乱摸！”
　　我是这家中医院的常客，在我还没上初中的时候，因为西药吃得太多产生了抗药性，听人介绍来到这家中医院开始吃中药。我妈把我拖进诊室的前一秒，我还在祈祷华医生千万别值班。结果我妈每次都能和华医生“心有灵犀”，还没进门我就听见华医生的声音：
　　“这个，煎服，一天三次……”
　　华医生见到我就挑了挑眉，顺手指了一把椅子：“又来了？先坐吧。”
　　我认命地坐在一边，等华医生给我看。
　　“妈！”
　　一个男生的声音传来，我抬头就看见一个相当相当好看的男孩子，怎么形容呢？就像是那些小说里写的那样，干净而帅气，却有几丝疏离和冷淡，正是冷钰。
　　华医生正在号脉，头都没抬。
　　“来了，等一会儿我就下班了。”
　　冷钰刚准备出去，就看到了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的我。打量了我几眼，开了尊口：“陈曦？”
　　闻声，华医生总算抬起了头，“你们认识？”
　　当然，华医生根本没有因为我跟她儿子是同班同学就没有骂我，反而骂的更厉害了，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
　　“小曦，我说了多少回了，秋天你要忌口，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知道没？你吃药吃上瘾了是不是？”
　　我妈倒是很喜欢冷钰，理由很简单：“人家学习好，又懂事，长得又好，你说说你要有人家一个优点我就满意了。”
　　我表示很不服气，长得不好看不算我的错吧，只能说这基因不好；学习好说明人家智商高，这也是基因问题；懂事？还不如说是冷漠呢！
　　我妈最看不得我说自己基因不好：“基因怎么不好了？你老妈我不好看吗？”
　　“我随我爸啊。”
　　每次我都会这么说，因为我妈确实很漂亮，是南方水乡女子的灵秀和温婉，皮肤白皙细腻，我觉得她年轻的时候肯定比林冰倩好看。不过我爸就算了，就是个平均值，还偏低，都说女儿像爹，这绝对是真理。
　　“你说你，我这么多优点你一个也没遗传，倒是你爹的什么不好你遗传什么。”我妈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嫌弃。
　　得，亲妈都看不上我，看来我还真是丑出一番境界了。无所谓，人丑那就多读书吧。
　　但这世界上就有一种人，长得丑脑子还不好使，我好像就属于这种。我觉得指数函数对数函数已经是我可以承受的极限了，结果我们人帅又天才的数学老师又开始了解析曲线的漫游。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学这个，难道我将来要用y=f(x)来算白菜五斤多少钱吗？
　　“啊啊啊啊啊啊！”
　　我使劲抓了抓自己本来就很“飘逸”的头发，硬生生把头发抓成了鸡窝，可还是不知道这密密麻麻一大堆的直线、曲线、坐标轴组成的一小块还没我小拇指甲的二分之一大的不规则形状到底有多大。
　　“爱多大多大！”
　　我干脆也不想了，想了也白想。记起昨天晚自习我拿着题去问数学老师，他那一句“这道题有点难，不适合你做，我这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明白，你还是找找别的题做吧。”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我承认我的数学不好，我也承认我不是聪明的人，那你也不能直接就这么给我说“你不用做了”吧！我随手把那张习题页从《王后雄学案》上给撕了下来。
　　“撕拉”
　　这清脆无比的一声让我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有一种近乎于畸形的快感。我被自己给吓了一跳，再这么下去，我早晚有一天会把一整本《王后雄学案》给撕得一张都不剩。
　　我是不是真的要卷铺盖滚到文科班呢？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和周清颜分开过。幼儿园一个班，小学一个班，初中还是一个班。我原本是想高中也能一直跟她在一个班里的，但她是不会离开（1）班的，她喜欢数学，真的喜欢。而我，一直在逼着自己喜欢理科，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是南辕北辙，越学越学不会，我很清楚地看见，横在我面前的是一座大山，抬头看不见顶峰，面前荆棘密布，毒蛇在吐着红色的信子盯着我。或许，选择了这座大山，我还没能爬到顶，就死在半路上了。
　　晚自习前的吃饭时间，我和清颜站在学校门口啃红薯。学校有一个食堂，那饭做得难吃到了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没有人愿意吃食堂，大家都习惯在校门口热闹的大街上买点煎饼、面包什么的凑合。刚刚六点，天就已经黑了，我用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像小松鼠一样快速啃着，一边跟清颜聊点有的没的。
　　“冬天来了”清颜看着呼出的白气低头啃了一口红薯。
　　“是啊，天冷了”我也低头啃了一口。
　　“已经十二月了，下周就要交分科志愿表了，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还在纠结。”
　　“陈曦，你真的不适合理科，你的思维是典型的文科思维，你拿做历史题的思维去做物理题，能做对？”
　　“那我不还是不想跟你分开吗？”我撅起嘴，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
　　“你少来啊，我可不吃你这一套。”清颜完全没有一点点怜香惜玉的样子，凶巴巴的。
　　“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温柔啊”，我收回了那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样。
　　“对你有什么好温柔的，再说了，你一女汉子装什么可怜啊！”
　　“女汉子也是女的好不好？”
　　“别给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转移话题！”清颜火了，“我跟你说，你必须选文科，这是大事，不是你想怎么找就怎么着的。”
　　我收敛起笑容，慢慢的，坚决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按照惯例，高一上学期期末进行文理分科，整整一个月高一年级楼层都鸡飞狗跳。班主任们一会儿劝这个人学文科，一会儿又把另一个选文科的学生拉回来选理科，家长们更是到处打听，选哪个更有前途。反而是这件事情的主人公——高一的学生们没了任何的发言权。在这所重点高中里，成绩就是天字第一号大事，其他的都不重要。每个学生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都有厚厚一层老茧——那是常年握笔的结果。
　　我拿着这张薄薄的志愿表，略微颤抖地在清颜的监视下填写了“文科”两个大字。我觉得，那是我这一生写过的，最漂亮的字。
　　交表之后，我先是一阵轻松，很快就被一种伤感淹没：我从初中开始跟理科作斗争，挣扎了这么久，哭过也笑过，然而这一切，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知道如果早就知道自己最后还是选择了文科，当年的我还会不会这么努力地去学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我都告别了一个曾经的陈曦，一个明知不可而为之的陈曦。陈曦，你终究没能摆脱本就属于你的道路，一个和周清颜完全不同的道路。
　　我并没有伤感很长时间，我一个箭步冲到清颜眼前，郑重的说：“清颜，以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为我守节啊，不要跟什么小男生走得太近啊，你要是红杏出墙，我可怎么活啊！”边说着边抬手做擦眼泪状。
　　“一边儿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我红杏出什么墙？倒是你，别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
　　“谁会欺负我啊，敢吗？”我很拽很横地说。
　　“切！”清颜扔给我一个鄙视的眼神：“你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我和楚天阔呢吧，就不说我，楚天阔帮了你多少次？没了我们，一切可都要靠你自己了。”
　　她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嘱咐我，可实际上我比她大了半年。
　　“别老气横秋的，当心长皱纹。还有，少给我提楚天阔，烦！”
　　清颜说的没错，去了文科班，我就真的一个人都不认识了。所有的生活，都要重新开始。我的眼前，全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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