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师兄的故事

　　闭关六个月，头一个月夏卿安不断诵念清心咒。

　　脑海中不断出现他小时候因为爹早死而倍受欺侮的岁月。接着他娘过劳而死，村子里的人都骂他丧门星，克父克母克兄长到一家死绝。那些人藏着隐晦的畏惧，又觉得他格外讨嫌。

　　种田的农民看天吃饭，饱尝饥荒。

　　那段时间里，不知怎么的连年天灾，粮食收成都不好。村子里的人自家口粮尚且顾不上，时不时地饿死人，卖儿卖女的普遍存在，哪里顾得上他一个孤儿？

　　但是隐约地，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流言开始议论纷纷，说他是天煞孤星六亲疏离，眼看着克尽了亲人再没人能制止害得此地坏了风水，以致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大概老天真的看不下去了吧。在村子里的人将要半信半疑改为深信不疑的时候，三伏天里一阵电闪雷鸣久旱逢了甘露。夏卿安暂时得以保全性命。

　　此一事过后，夏卿安越发稳重沉默了。

　　为了生计，他做过很多事情，东家挑水，西家劈柴，进山采药，涉险捕猎……但同时，他越发坚定一个信念，他想要当人上人，起码三餐温饱，腊月不寒。

　　所以，他下苦功夫念书。他就是这么一个俗人，追名逐利，汲汲于富贵。

　　但是转瞬于眼前浮现他第一次见到萧澜青的场景，青衣墨发，背影挺拔，飘渺若仙。这一幕给他带来的冲击力太大。

　　还记得此前，他仍是以一介凡尘庸人的想法揣度仙道，虚无缥缈不可追。他质疑……

　　那个时候他想，这大概就是仙人吧。

　　原来在这个世间也可以有凡人可以追寻的大道。而这显然有别于史书中记载的秦始皇的海外求仙一场梦，也并非传说故事里八仙得道的糊涂荒唐。

　　下一幕出现的是第二次看到的萧澜青，恰从风中走来，衣袂飘飞，眉目如画，缓缓如陌上花开可待。

　　彼时夏卿安正被如沸水喧腾的人群包绕，看到他仿佛暮然回首的那人所在。而那人身上好像带着所有他向往的东西。一眼之下，便是泾渭分明。

　　他所渴求的，之于萧澜青仿佛与生俱来。

　　那时他想，萧澜青所拥有的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第三次见到萧澜青，第四此见到萧澜青，第五次，第六次……

　　到处都是萧澜青。

　　天道何其捉弄人，明明萧澜青与谁都缘浅，却偏偏与他总相见。

　　但这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好。

　　……

　　兜兜转转闭关六个月。

　　这六个月来人生中曾经的触动不断于脑海里交织回放，再融汇一体。又有受承于松下真君的心法秘诀自发运转，在他体内运行了七七四十九个三十六个大周天。

　　六个月后，夏卿安出关，修为巩固在筑基中期。

　　夏卿安心情颇好地打量着他今后的居所。

　　这个院子比他在永泉峰上的院子大，原本是瀚海峰上待客用的厢房。主卧坐北朝南，配置一张有年头的乌沉木雕花大床。走廊尽头是一间大书房，此时几列书架上空荡荡得可怜，旁边是一张黑色乌沉木大书桌，书桌上的笔筒里寥落地插着几只毛笔。书房旁边是一间茶室，墙上正中挂着一副写着“静”字的大字画，仔细品味仿佛其内蕴涵了无数大道法则。后来他知道，这幅字为早年钟岳真君所写放在这里的。其余还有空置的房屋数间，和一个极大的空旷的庭院。庭院的一角落有芳草茂盛，灵花盛开，小小一方显得花团锦簇。另一角落里长着一棵苍老的云松。以后这些皆可由夏卿安随意布置。

　　夏卿安对他的新居颇为满意。

　　接了一大堆的传送信。大部分是半年前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对他拜师一事的或试探或讨好。少数几个是道生中颇有背景加之心高气傲的弟子下的战书。他们大概没想到他会闭关，一闭六个月，什么挑战都过了期限。对这些，夏卿安一笑置之。

　　剩下的则是比较相熟的师兄师姐与几个好友的来信。夏卿安在其中挑挑捡捡，一一回答，然后把信寄出去。

　　简单地施行除尘诀后，夏卿安拎过一旁据说由萧澜青收拾的行李收拾起新居来。

　　信寄出后不过三刻钟，程细芸赶到。夏卿安对此颇感意外，因为他约程细芸一起上集市买东西布置新居的时间在明日，但是想到程细芸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程细芸停在夏卿安面前收起御行的飞剑，笑得灿烂，“小师叔。”

　　顿时夏卿安手足无措，无奈地笑：“师姐莫要折煞我。”

　　“哪里是折煞，”程细芸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调侃，“你既成为太上长老门下弟子，自然当得起一声‘师叔’。你说是不是啊，小师叔？”

　　夏卿安招待程细芸来到庭院中的一处凉亭中，从空间袋里拿出一套茶具，在掌上烧开沸水，沏两杯清茶，无辜地说，“寒舍简陋，恐是招待不周，还望师姐莫要嫌弃。”

　　程细芸略看了看四周了然这院子久不住人，“难怪你要叫上我去逛集市。这里确实该好好打理一番。”

　　说着，程细芸又黠促地笑笑，斜睨了他一眼，“不过我也就是个粗人，不比小荛峰的朱铭来得心细。你怎么不叫上他呀？”

　　夏卿安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师姐……”

　　“停，你别叫我‘师姐’，这才是折煞我了，”程细芸把玩着手中小巧的茶杯，想了想抬头，“叫我道号。”

　　夏卿安：“……问水道友。”

　　程细芸点点头，打量着夏卿安又摇摇头，“你自己一闭关六个月，谁也不知道。可怜朱铭天天往永泉峰跑打听你的消息。诶，这算怎么回事？”

　　夏卿安索性闭口喝茶。

　　程细芸见状无趣地撇嘴，“你不是要上街吗？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不如今日，走吗？”

　　夏卿安暗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多日不见师姐胡说八道的本事又上了一层楼。

　　道生门的集市实则不比凡间夏卿安曾见过的早市热闹，只占了两条街。而摆地摊的一条街可以看到头。商家开的店种类各有不同，其中以药店最多。

　　夏卿安突然想到买东西需要灵石。他带了多少？

　　他翻遍全身只找到六百块下品灵石。这已经是他进入道生门以后的全部家产，因为前后三位师父只给过法器灵器之类的。

　　夏卿安以前光顾着修炼没来过市场，估摸着这里的物价却拿不太准，“我带了六百下品灵石。在这里够用吗？”

　　“听你的意思，只是买些普通的物件将就着用，”程细芸摸摸下巴思考，“应该不够。”

　　“嗯？”夏卿安想这话前后的关联是不是有问题。

　　程细芸大方道：“不过我可以借你呀。”

　　恰巧路经一地摊，两人随意上前来瞧瞧新鲜。

　　这些摊位大的有两平方米，小的只有一平方米，其上摆放的东西个个不过巴掌大，看着每件都是玲珑精巧。

　　夏卿安眼神中略透出吃惊来。

　　“这摊位是一个小小的阵法，死物摆在相应的位置上能够变小，而对活物无效，作用类似储物袋。”程细芸给他解释到，说着一手拿起一袋种子。这袋种子离了摊位开始变大。程细芸把它搁在摊位外的地上，问卖家：“这是什么种子？”

　　一位形容落魄的头发半灰的人睁开眼，神色淡淡地撇一眼，“见月花。”

　　程细芸抓了一把种子凑近看，“怎么卖？”

　　“一斤十块下品灵石。”

　　夏卿安在一旁神奇地看着程细芸花了五十块下品灵石买了一袋子大约一百颗见月花种子。

　　见月花是修真界比较常见的观赏花中的一种，花如其名只在有月亮的夜晚开放，一开一整晚直到天上月沉换太阳升起。此花开时绝美，花香幽若隐隐交织成网于那片天地仿佛无处不在，花瓣极轻盈凉风过而起舞。却没有想到这花的种子这么沉。

　　程细芸钱货两清后起身，把这袋种子提到夏卿安眼前晃了晃，“送给你，算是乔迁之喜。”

　　夏卿安笑着收下。

　　“卿安，”远处传来一声欣喜，随即有一个青年面白细眉秀目，笑得腼腆，一路小跑过来，“卿安，真的是你啊。我听一个师兄说看到你往集市去了，还以为他看错了。”

　　夏卿安挂起疏离的笑容，点点头，“许久不见，近日可安好？”

　　青年开心地回答：“我很好。倒是你前段时日总不见人，可好啊？”

　　夏卿安淡淡地笑，“我闭关去了。”

　　“哦，”青年闻言仔细看了看夏卿安，先是高兴然后变得微微低落，接着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睛发光与夏卿安对视，“你这么快就到筑基中期啦，可我还在筑基初期。不过，卿安你好厉害啊。”

　　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程细芸终于上前解救夏卿安，假意怪罪：“朱师弟，你可别忘记这里还有一个人呐。”

　　朱铭像是才看到程细芸似的懊恼了一会儿，眼角余光偷偷看夏卿安，发现他的面色没有什么不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是气馁。“程师姐好。”

　　程细芸：“我说，朱师弟，你来闹市买什么东西吗？”

　　“对，买东西，”朱铭顺溜地接过话，看向夏卿安，“卿安，你要买什么？”

　　夏卿安淡淡，客气地说：“不过随意走走看看罢了。”

　　朱铭闻言略为失落，但仍坚持，“哦，那我也走走看看好了。”

　　其实朱铭知道夏卿安在跟自己保持距离，但是总忍不住往他跟前凑。热脸贴冷屁股的次数多了，连他也习惯了。有时候他会想，大概夏卿安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习惯了与人不远不近地处着，除了程细芸，除了自己。在他眼中，程细芸实则是另一种形态的“热脸贴冷屁股”，不过做朋友么心热的那个免不得如此。而他自己，大概夏卿安接受不了男的吧，或者只是不喜欢他。

　　朱铭感到沮丧。

　　三人开始同行。

　　于是坊间众人可见，每到一处一个白面青年显得格外殷勤，向另一个俊朗少年热情地解说。而那个少年始终带着淡定疏离的笑，即不说可也不说不可。剩下一女子被冷落一旁，却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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