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上海, 小女人

　　其实，在入大学的新生班会上，我初见这女子，就觉得其面相不是很善，颇有些象狸猫（后文叫她小猫），不过因她皮肤非常的白嫩，所谓一白遮百丑。她的脸腮肉肉的，血色很好，好似新鲜的苹果，外加打扮清爽整洁，总体看起来倒也可爱。况且我们班一共也就没几个女生，又都分在一个寝室，不管个人看法如何，反正我和小猫从此就得朝夕相对，共渡四年。

　　我们一开始的印象是，小猫是个非常温和体贴的懂事女孩，因为她说起来话，总是从为别人考虑的角度出发，非常考虑周到的样子。我们班里大多男生也是同样的看法，他们都认为，和我们几个毛毛糙糙的小丫头比起来，小猫非常之有女人味，所以很加以推崇。我们几个丫头当年忙于社团活动，读书赚奖学金又是很重要的零花钱来源（对，受贫穷贵公主影响很大，基本我们班前几名都落我们女生手里）。外加看漫画书严重中毒，审美观点被严重扭曲，所以对当时我们觉得不够酷也不够聪明的同班男生（学校里的读书成绩不能作为衡量男人能力的标准，切记切记）看法完全不屑一顾，所以小猫同学很幸运的没有受到同班女同学任何排斥。当然现在回头看起来，男同学们是完全正确的，小猫是个合格的好妻子人选。说句题外话，现在看当年的照片，发现我们系的男生美貌程度绝对在平均线以上，俺们几个漫画帮在大学时代的眼光绝对有问题。唉，来自聪明又英俊异性的意见其实是有必要好好听取的，可惜悔之晚矣。

　　小猫平时表现其实很注意品位的，《上海的金枝玉叶》就是我从她书架上找到拿来看的。她的衣着方面也注意搭配，打分的话，绝对能得个良。不过，某个冬日，我们终于被她的表现雷到了。先说说正常的行为规范，按照规矩，就算在家里如何无法无天，在外人面前对父母总得表示尊敬。如果是按照民主原则成功教养出来的，可能对父母反而宠得不得了，虽然会直接叫双亲大名，但端茶送水布菜拉椅子什么的绝对会象服侍皇帝一样伺候家长的。就算自己穿得很体面，父母懒得换衣服也不会计较，照样一手挽一个老人，开开心心出门去也。

　　那日寒流突至，傍晚突然就降温了，大家父母都打电话过来问是否要多送铺盖过来。因为大家都有厚棉被存着，虽然没晒过，但是翻出来也能用，所以都和父母说不急，现在有得用，晚上冷得很，明天再说吧。大家都是很温和的口气了，除了小猫。她很激动，声音从低到高，最后变得非常尖锐，总之就是这句话：“你们不要给我送被子过来，听到了没有！”然后，估计争论未果，她就直接把电话给狠狠挂上了。我们当时都笑她，也就床被子么，你父母真要不放心，送过来也就送过来了，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吧。过了一小时左右，楼下宿管科阿姨打电话来说小猫家长给送被子来了，小猫做不动明王状，大家有些尴尬，只能说小猫离开一会马上回来，让她妈妈上来好了。可怜的小猫妈妈，一个人拖着一个大铺盖卷，爬到了4楼（因为小猫自己不去帮忙，我们学雷锋不就是让她下不来台么）。

　　打开门后，小猫妈妈头发散乱，鼻头冻得通红，穿着一件中古式样羽绒服配着一条80年代末流行的踏脚裤出现在大家面前。反衬着屋里穿着件可爱小熊厚棉冬季居家服，拖着大耳长毛兔造型绒毛拖鞋，正优哉优哉喝着热牛奶的小猫，大家顿时心里有些堵得慌。她妈估计也是一口气憋住，扔下了被子，叫了句“小瘟生，侬现在不了得了么”（翻译为普通话大概是这意思：“小畜牲，你现在很厉害啊！” “瘟生”确实是句比较脏的话，一般顶多用到小赤佬，后者比较没有那么中性些了，属于fuck 和shit的区别）。

　　小猫白了她妈一眼，又扭过头去继续看书。我们看看气氛僵硬，外觉得她妈这么不受待见（上海俗话叫“热面孔贴冷屁股”），大老远这么冷天赶过来也太可怜了。于是就上去招呼她，给她让座（寝室的凳子是按人头分的），倒茶，还有人把热水袋也让给她用。小猫妈妈虽然人粗些但很朴实的，看见大家都很客气，又开心了起来，和大家道歉说“阿拉囡囡就是脾气犟了眼，末办法”（翻译为普通话大概是这意思：“我家宝宝就是脾气不好，没有办法”）。然后开始动手，很麻利地给换上了松松软软的被子，又跑她女儿面前，很讨好地陪笑说：“姆妈不要太宝贝你，老早看好天气预报，几天前就趁太阳好帮侬拿出来晒好了” （翻译为普通话大概是这意思：“妈妈很疼你的，早就关注天气预报情况，几天前就在太阳好的时候给你晒好被子了”）。当时大家哑然，后来我们回忆起这段场景，都说：“我要敢这么对我妈妈，早就一个耳光抽过来了。”后来又开家长会，小猫照样气质出场，她父母就象用人一样跟她后面。我们深觉还是和父母平分置装费比较合理，起码一家人看起来比较协调一点。

　　对于这个现象当年我觉得很诧异，现在想想也不能怪她。很多自身不是最好的父母如果培养出个比较能读书的人才，可能会把孩子给捧到天上去。我同事也说，他读书的时候，城里的孩子挺能干的，农村出来的倒反而十指不沾阳春水为多，出去野餐都是城里小孩生火做饭。这其实并不是很好的做法，对孩子好是可以的，但必须同时培养他拥有一颗懂得感恩的心，不能让他觉得父母比他低一等，能念书就了不起了。相反例子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从小在自家开的家庭托儿所帮忙，读到硕士出来，在四大之一做得风生水起，回家照样挽了袖子贴身照顾他瘫痪在家，只有小学文化程度，说话三字经不离口的父亲。大家到他家去玩，都很尊敬地管这位叔叔叫声“爷叔”，听他说儿子从小如何懂事刻苦也是非常有趣的经历。就算父母谈吐打扮粗陋，但对他们的尊重绝对会获得别人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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