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暖阳

　　7

　　那晚沈煦把唐棠送回女生宿舍后才回7栋205。许韶早就把打完点滴的莫歌带回来了。让沈煦意外的是，乔斐也比他早回到宿舍。正在自己的书桌前摆弄着沈煦顺手送给他的那束蓝色满天星。乔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透明的花瓶，郑重其事地把满天星养在里面。

　　沈煦挠挠头，他觉得乔斐这人挺有意思的，对别人送的这种不值钱的小东西都能这么上心，感觉特别尊重人，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所以当乔斐把那条星星项链摘下来还给他的时候，他就大方地对乔斐说：“送给你了，你戴着好看。”

　　乔斐愣了一下，“怎么好意思？”

　　沈煦拍拍乔斐的肩膀，打了个呵欠，道：“你不介意是旧东西就好。”他打开衣柜找衣服，想要洗洗睡了。快要凌晨12点，刚刚还喝了点酒，其实他早就困了。

　　“谢谢你。”

　　沈煦回头笑一下当作回应。乔斐见他实在是累，也不多说什么了。

　　正式开学一段时间后，7栋205的各位，除了莫歌因为盲肠炎必须清淡饮食结结实实地瘦了之外，其他三个人都安逸地圆润了。

　　自诩是阳光boy的沈煦开始三不五时组织大家打篮球。

　　大太阳下打篮球。

　　所以沈煦陷入了要么黑要么肥的残酷选择中。

　　一个白白的胖子和一个黑黑的瘦子，哪一个在视觉上比较好一点呢？

　　沈煦泪流满面。

　　阿西吧，人生怎么如此艰难。

　　沈煦买了一堆柠檬泡水喝。不过有一天他又一次对着笔记本电脑读剧本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泡着柠檬水的杯子上多了一根吸管，而且他不知不觉中已经用吸管喝了好久了。

　　一脸懵。

　　“我什么时候拿的吸管？”

　　一旁正在玩游戏的许韶眼睛都没离开电脑屏幕，随口答道：“乔斐给你买的，说你老是这样喝柠檬水会坏牙齿，剩下的吸管人家帮你放抽屉里了。”

　　沈煦打开书桌的抽屉一看，果然看见了一大包吸管。他心里嘀咕，觉得乔斐外表五大三粗的，想不到心挺细。

　　沈煦最近开始了充实而枯燥的生活。相比唐棠那边活动多姿多彩的表演系，或者隔壁经常外出采风的导演班，学戏文的看上去休闲得不得了。沈煦每天的活动基本就是听课、看书、刷片、写分析、写本子……或者跟在老师屁股后讨活儿干。

　　贴老师这事还是唐棠给他提的醒。

　　“你当初既然是喜欢这行才拼死拼活考上来的，毕业后肯定还是死磕在这。你家又不认识人。赶紧儿趁现在把那帮大爷伺候好了，说不定还能捡上漏。”

　　沈煦觉得唐棠话糙理不糙，立即奉为最高指令。

　　人有时候挺复杂的。你平时看到沈煦，只会觉得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男孩，家教良好，积极乐观，思想单纯，时而腼腆。就算接触下来最多也就觉得他大方又仗义。是想不到他也有心思细密，谋算深沉那一面的。

　　别人贴教授，那最多是厚着热脸去贴冷屁股，都顾不上会不会把场面弄得很尴尬。而沈煦去贴，那可真叫有策略有计划地去贴，绝对能让对方自我感觉良好，又永远不会把自己弄得下不来台。

　　唐棠当初提醒沈煦，是以为他这个蜜罐子里面泡出来的愣头青一定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碰了壁以后肯定还得到自己那儿讨教。结果眼见着沈煦仔仔细细熬心思，直把几个老师捧得瞧见他就眉开眼笑，唐棠几乎要吐血。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唐棠约了沈煦吃饭。月底了，两个人手头都紧，吃的还是饭堂。拿了饭菜，一坐下来唐棠就伸手去掐沈煦肉嘟嘟的腮帮子。

　　沈煦只顾着笑，笑得嘴边那颗小梨涡俏俏的。

　　其实还真托了他这人蓄无害的模样儿的福。见人三分笑，嘴又甜，无论什么活儿干起来都认认真真，又快又好。老师想到的，他做了，老师没想到的，他也做了。而且从来不揽功。都欣赏他沉得住气。实际上是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替人做事”。任务就是任务，既然承诺做好，那就一诺千金。

　　你说这样一个好青年，凭什么不喜欢他？

　　沈煦看唐棠只拿了一个青菜，还盛了一碗凉白开，把油仔仔细细刷了才敢吃。他心里叹口气。唐棠为了上镜好看，减肥健身无穷无尽。可就像她说的，既然当初是因为喜欢才选择的，无论多苦，也应该甘之如饴。

　　道理归道理，沈煦也实在是没办法当着饥肠辘辘的唐棠正常吃饭。

　　沈煦低头，筷子戳一下碗里的米饭，问：“糖糖，你明天是不是轮到只吃碳水了？”

　　唐棠点点头：“怎么？”

　　“我那还有从家里带的英红茶，你拿来泡饭吃吧。”

　　唐棠喜欢喝奶茶。但自从决定要学表演之后，再也没有买过外面的饮料来喝了。很偶尔会自己煮一小杯完全不加糖的奶茶来喝。结果喜欢上了英红茶。高三恶补文化课的时候，天天喝着提神，根本离不开。

　　减肥的时候不吃油盐，轮到可以吃米饭的日子，也只能吃几口。所以沈煦就给她想了个办法，用英红茶水泡饭，混个水饱。

　　唐棠听了沈煦的话，扁一下嘴，说：“别人见我这样，说的都是‘你都这么瘦了不要减肥了’，你倒好，帮着把我往火坑里推。”

　　沈煦看着她只懂得笑。

　　唐棠想起来，就又对沈煦说：“知道你现在很得那帮老头子欢心，不过你还是看定了，只能跟一个。文人相轻，互不对盘。别看都客客气气的，心里谁也不服谁呢。你可别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煦冲唐棠一笑，说：“知道了。”

　　半夜，沈煦从自个儿的床上静悄悄地摸起来，侧耳听了一阵。除了室友细微的鼾声，就是自远处而来，还没到达，已经半途消散的夜声。

　　他打开了书桌上的小灯，就着微弱的光芒对着手提电脑发了一会儿愣。

　　为了不吵醒室友，他睡下的时候只是让电脑休眠。现在一碰鼠标，荧幕便亮了起来。

　　白天的时候，思绪纷繁，想写点什么总是被打断。还是在沉沉的夜里，独自一人静静地想，默默地写，效率高得多。

　　也是上了大学过上集体生活后才有的怪毛病。或许是因为在家里自己可以独占一间房子，有自己的小天地，想做什么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所以从来也不曾体会过没有独立空间的苦恼吧。

　　他有点想家了。

　　想爸妈，想沈凌沈夕。回去的时候就是寒假了，沈凌一定也得回去。一家五口在暖洋洋的屋子里过冬天。

　　刚回去的时候兄妹姐弟一定是客客气气，过一阵子就开始故态复萌，同室操戈，闹得爸妈不得安生。爸爸总是忙着照顾他那些总也料理不完的盆栽，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妈妈呢，一边呵斥着，一边做着各种各样好吃的，一直送到精力过剩的孩子们的嘴边，力求让他们安静下来。

　　外表已经是大人了，但在父母面前，依然是小孩子。

　　上次打电话回去的时候，说是沈夕成绩不是很理想，要再参加一个补习班。

　　沈夕已经读高二了，学习一般般，没什么特长，也没什么兴趣爱好。沈煦喜欢这个妹妹，但老实说，在内心深处，他也觉得沈夕有时候让他伤心。

　　其实他心底知道，沈夕并不是很亲近自己。

　　沈夕出生之后一直留在老家由祖父祖母照顾，直到读书的时候才接回S城。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沈煦格外疼惜她。也或许正因如此，才更在意沈夕时不时不小心流露出的冷淡。

　　唐棠总说沈煦比别的男生敏感。沈煦自己当然并不这么认为。

　　他也就是有时候想得比较多而已。情绪上却不会那么戏剧化。

　　沈煦写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到眼前似乎昏沉了很多，似有阴影笼罩，下意识回头，惊骇地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吓得心胆俱震。

　　那人见状轻轻说：“吓到你了？”是乔斐的声音。

　　沈煦哭笑不得：“差点儿就吓死了。”因为热，他只穿着薄薄的背心和短裤，受了惊的双眼蒙上一层水光，在朦胧的灯光中闪烁不定。

　　乔斐有点愧疚，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真不是故意要吓沈煦。但他自己也很难解释清楚，为什么黑暗中，动也不动地站在沈煦身后那么久，仿佛可以就这样站到地老天荒。

　　他就是觉得沈煦低头敲字的时候，散乱的头发在朦胧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柔软。让人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乔斐聪明地转移了话题：“赶作业？”

　　沈煦摇摇头：“写点自己的东西。”

　　乔斐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他的书柜上。

　　S大的宿舍，家具规格全部都是统一的。书桌带着书柜，容量倒是挺大的。沈煦的书柜上，除了教科书和专业相关书籍之外，还有好多都是各国的悬疑推理小说以及犯罪心理学。似乎是他的个人兴趣。

　　沈煦察觉到他目光落在那些书上，便站起来一边说着：“想看哪本？”一边手已经摸着书脊要给他拿了。

　　乔斐的目光有点游移不定，“我不知道哪一本好看。”

　　沈煦问：“你之前有没有看同类型的？”看见乔斐摇头，便随手抽了一本乙一的《ZOO》递给他。

　　“谢谢啊，刚好有点睡不着。”转身轻轻把椅子搬到沈煦旁边，一边嘴里说着：“借一点光，不然该把他俩也闹醒了。”

　　沈煦笑了笑，心里想，就听这甜美的鼾声，许韶和莫歌要是能起来，那也只有梦游能解释了。

　　在沉寂寂的夜里，就着那小小的朦胧灯光，两个人挨在一起。沈煦重新投入到自己编织的故事中，指尖在键盘上滴滴答答地敲打。乔斐没一会儿也看书看得入了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煦忽然从沉思中惊醒，感觉乔斐又挨近了许多，都已经紧紧挤着他了。他转头看去，却见乔斐低头看着书，原本高大的身躯在椅子上缩成了好小的一团。

　　乔斐的书放在夹紧的双腿上，一手翻页，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沈煦的一角，揪得都皱了起来。

　　沈煦先是有点摸不着头脑，然后他突然想到什么，心里喊了一句，不是吧。

　　尽管认识乔斐以来，沈煦已经很多次发现他的内心跟外表反差略大，然而也是想不到乔斐这么大一个人，居然看个悬疑故事都能看得这么战战兢兢。

　　沈煦想拍拍乔斐的肩表示一下来自兄弟的安慰。不过又怕他这么沉浸在恐怖氛围里，这么一拍他，这小孩不得吓成什么样儿。所以他选择轻轻摩挲了一下乔斐揪住他衣角的那只手。果然，乔斐浑身一震，抬头看沈煦的那双眼睛居然湿漉漉的。

　　沈煦很无语了。

　　他伸手轻轻捋一把乔斐的蓬松的头发。这人军训完毕至今就没剃过头，头发长了许多，刘海柔和了原本有点凌厉的五官，忽略身高体格，看上去居然有几分美少年的味道。

　　沈煦心里的事情开始想得有点远了。他觉得乔斐这人别的先不说，单就外形上来说，可塑性还真的挺强，将来要是真能走上演员那条路，这也是一大优势了。
　　沈煦心里想着事，原本放在乔斐头上的手已经不自觉滑到他的脸旁，指尖摸摸乔斐的耳垂。乔斐没有吭声。沈煦一脸懵懵地问他：“你有耳洞？”乔斐转过另一边，撩起耳边的碎发，说：“两边都有。”

　　沈煦其实就是已经困了。脑袋瓜有点迷糊。所以想事情都是这一块，那一块的。他站起来，拍拍乔斐的肩，说：“我一直都想打，就是找不到机会。”中学的时候学校检查严得很，住在家里，爹妈眼皮子地下，要是被发现去打了耳洞，估计会觉得是扔掉了一块肉，肯定得心疼半天啰嗦半天了。

　　乔斐听了立即说：“这周放假我带你去。”沈煦点点头，一边说：“用完了灯记得关。”一边手脚并用爬上自己的床，只想瘫倒在松软的床铺上马上昏死过去。

　　乔斐想抓住他，却只来得及抓住他还垂在床边的脚腕。

　　“怎么了？”沈煦已经困得睡眼惺忪，勉强睁大眼睛看乔斐。乔斐抬头望望天，又低下头，摸了好一会儿后脑勺，回答的时候，眼睛还是没能看着沈煦，他说：“我睡不着。”

　　沈煦奇怪：“知道啊，睡不着看书呗。”

　　乔斐这才抬头看沈煦，眼睛还是湿漉漉的，这次却是因为有点带气儿了：“看了更加睡不着了！”

　　沈煦实在困得不行，“哥，你想怎么的？”

　　乔斐也不说话了，把灯一关，“蹭蹭”就上了沈煦的床，把沈煦按倒在床铺上，他睡在旁边。还是紧紧挤着沈煦。沈煦也没力气跟他理论了，爱咋咋地，反正他是一会儿就睡死过去了。乔斐睁着眼，眼前是一片黑，闭上眼，书里的情节就不断地过，他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一只手一直揪着沈煦的衣角，苦苦地等天亮。

　　怕着怕着，乔斐居然还睡着了。还睡得特别香特别甜。第二天早上没课，大家起来得都挺晚的。

　　日照当空，静静的宿舍里亮堂堂。莫歌第一个发出了一阵悲鸣似的呻吟声。他向来是起床困难户。每天起床都仿佛有股气憋着，好一会儿都缓不过来。

　　他起来后就那么在床上坐着，发了好一阵子的呆。那边许韶已经起来，翻身就下床了。

　　莫歌揉揉眼睛，突然发现对面沈煦的床上似乎睡了两个人。定睛一看，还真的睡了两个人。

　　他望望天，翻身也要下床，一边下，一边嘟囔：“怎么睡一块去了，不热？”

　　许韶正喝着水，听了便问：“谁睡一块去了？”

　　莫歌朝乔斐床铺的方向努努嘴。许韶回头一看，才发现乔斐的床空着，目光再扫到另一边，看到乔斐和沈煦在一张床上睡着。感觉沈煦有点可怜，被乔斐挤得都只能贴着墙睡了。

　　许韶暗暗翻了个白眼。他老早觉得乔斐这人挺会看人下菜的，估计看着沈煦脾气好，就老爱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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