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唐毒情之一字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翘很喜欢中原，中原的景致，玩物，食品，一雕一琢都是精美的，可人怜惜的。这些东西把白翘留在中原许久了，白翘乐不思蜀，只为这些没有心的玩物，至于人，他不想去想。

　　在中原，喝酒就不只是喝酒了，还能有许多的趣味。比如去赏盛酒的容器，比如去品饮酒的杯盏，一只小小的白玉杯，可以雕刻上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画本，比起饮酒，去品这一只杯子倒更是有趣。

　　他在长乐坊的酒肆里，桌上是一坛上好的女儿红，面前是一只精致的白玉杯。一只纤白的手三指捏着杯子，缓缓摩挲转动，酒液在杯中轻晃却不曾撒出。白翘感到一道目光，这令他有些下意识的抬了头，才发现那并不是一道目光，是几道，十几道的目光，贪婪地投向这个美貌的五毒。毕竟是恶人谷的地界里。他抿了一口酒。

　　那方才他在期待什么？

　　白翘勾着唇角，蛊惑众生，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惆怅自嘲。多久没有人像他看着一只酒杯一般细致地看他了呢？

　　三年？还是更久？

　　白翘喝酒，更是在玩物。他瞧着杯壁上投出玉石的荧光或是木枝的香气，用唇和手指去感受液体与实物的完美交融，安静欣赏着的他自然是美的。白翘喝一杯酒的时间足以让唐青葙将他看得仔细，他投来一束似笑非笑的视线，却又专注得令白翘好奇。唐青葙又总在他还未饮尽时错开目光，仿佛时间就可以这样拉长。但杯中酒总有尽时，就像唐青葙心口的蛊印，终究蔓延出完整的模样。

　　也许分开的时间还不那样久，你瞧，竟还没忘掉一个随口的赌约认识的人。

　　再举杯时才发现美酒已尽，白翘撇了撇嘴起身，在门口扭头对那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抛了一个狡黠的笑，一转身化蝶而去。

　　昆仑的冰天雪地果然是冷的。白翘的赤脚踩在冰面上积雪里，吐出一口气升腾成白色的烟雾，天空是蒙着灰布的，又要下雪了。他无意间碰了下腰间，被挂在腰侧的事物冻得咧了嘴，便索性将那物摘了下来。

　　被捏在食指中指间的铁片挂了白霜，镂刻出的眼角眉梢却仍是尽显锋芒，眉眼处向上挑着，半片狐狸假面泛着微光。

　　“你倒是保存得完好，你的主人呢？”

　　白翘已经疲于计算已度过的时光，只记得这片假面是他离开唐青葙半年之后，一个唐门弟子将它托寄给了自己。

　　半爿狐面，青狐郎君。这样标志性的东西都交给了自己，白翘嗤笑着把玩了片刻，多情青郎到底是情场高手，也会想出这种法子。只是他可不是那些翘首春闺的小姐，白翘最不想去懂那一字，无需去懂那一字。然后他拆开了连同面具一起寄来的书信，那不是他熟悉的字迹。

　　唐青葙出事了，或者说“也许”出事了。一次任务之后音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书信中语气极是平淡，仅仅是在告知这一事实的口吻。对唐门人来说，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生死不明也已司空见惯了。

　　只留下此物，按照唐青葙曾提起过的，送给了白翘。

　　白翘并不疑惑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获得这些情报对唐门而言轻而易举。他烧了那封信，将面具挂在腰间。

　　“你这面具倒真有趣，和他们的不一样……好看！”

　　是因为这一句？

　　卷翘的睫毛垂下，遮了一双怅然若失的眼。

　　唐门无情，只有唐青葙偏要做那多情的种子；苗人重情，白翘偏就是那无情无心的薄幸人。白翘心甘情愿让儿时血淋淋的记忆当成陪伴一生的梦魇，如果关起心来不去涉足，心就不会被鲜血淋漓地剖开；可他又翻了万千典籍废了不计其数的蛊药炼了一蛊问情，蛊比人心真，白翘带着问情，不知道心里要的是怎样的一个答案。

　　于是他来到中原，那个葬送了阿姐死生爱恨的地方，来找一个答案。

　　之后的事，露水的情缘，偶然的重逢，有意无意的一句“带上我吧”……那个速来乖僻的男人在心口给了他一个答案，一个他一夜一夜亲手描画出来的答案，最后一笔勾上，他笑着说“你输了”，是说给唐青葙还是他自己？

　　他本以为会在那里看到一片安好如初，然后安然地告诉自己：“你看，情根深种果然并不存在。”然而偏偏事与愿违，他看到那个唐门愈发温润的眉眼和心口愈扩愈大的蛊印。蛊不会骗他，又引他入了一个更大的疑惑，让他更想欲盖弥彰。

　　直到再后来，他把他最初的的答案弄丢了。

　　白翘踏上新的旅途时带着自己都未能完全掩饰的失魂落魄，可他清楚地踏下每一步印记。那是他已经记在心底的一段路，几程路，甚至仍伴着一个微低的嗓音，指点着每一处河山，讲述着沿途的故事。

　　江南七秀的烟波画桥，北邙天策的残阳壮景，枫华谷的红叶漫天，君山岛的桃花绵延……苗疆少年侧坐在马背上晃着脚，腰间悬着半片银面。好像这一路上定会有一人突然闪出身来摘了那银面，笑着同他说一句往日里寻常的调侃。

　　“摘了我唐门弟子的面具，便是我命定之人了。”

　　只是一路风轻云淡。

　　在三年的旅途中，白翘鬼使神差地同人打听到了唐青葙昔日友人住处，跨了花海来到江长离的竹舍前，待见到了那一身緇衣的万花，未等白翘开口，那人就甩出一句：“你可知花海之中见到的都是什么人？”

　　白翘答：“情缘恋人。”

　　江长离摇摇头：“是有情人。”

　　他从江长离那里得到的只有一对融扣在一起的银环。

　　“银环已是永成双，人又如何呢？”江长离没留他喝一杯茶。

　　于是白翘身上又多了一样让他不得不唏嘘着凭吊的物件，他还远远未走完曾和唐青葙一同踏过的路线。他有时想起他曾经对唐青葙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在这唐门眼中真真假假的故事，却是真的没有过一星半点的谎言。这是白翘自作聪明的手段。一个精明的杀手，一个情场的浪子，怎么会把一席的真话全盘当真？于是他不如如实相告，揭开自己独自藏了许多年的伤疤，鲜血淋漓地笑着看那个自诩多情的人将它看的假假真真。那一夜的往昔也罢，甚至是上元节的莲灯——他偷偷地瞧了唐青葙的愿纸，抄了同样的一句。

　　“我亦如此。”白翘笑得狡黠，他想就算唐青葙真的去捡了他的灯，也只会因他的实话而感到诧异。只是事到如今，白翘也无从想起他究竟是为何想了这样的主意做了这样的麻烦事，就像他如今也不明白自己对唐青葙究竟怀了怎样的感情。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白翘在月色下又看到了那条飘满莲灯的河，只是再无人会在他被人流挤开时拉他一把入怀。果然被看过的愿望，不会实现了。

　　最后白翘站在了昆仑最高的山上，满目的雪白迷了他的眼。他用三年时间在唐青葙身上问出了一个答案，又用了三年时间想要去找寻这个答案对他的意义。他依旧不懂情之一字，只是用三年时间学会了去思念一个人，这种思念是不是可以发酵成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

　　白翘缓缓闭上眼，落雪缀在蝶翼般的睫毛上，晶莹地坠落在脸庞。他在山崖上吐出一口白气，在天地间轻问了一句——

　　“风雪欲来，郎君带我归家可好？”

　　他的心突然跳的很快，任自己融入身后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无需转身确认，万水千山百里之途，他本相随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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