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朗

　　登仙梯上，浮云空中，有两个人正看着这些闯阵的少年。观其衣着，像是太初派中长老一类的人物。

　　“今年倒是有不少好苗子。”

　　“不错，已有两个孩子闯到了‘情’这一关。”

　　“师兄，你还漏了一个。”

　　“你指的可是那个？我早已注意到他。这孩子很特别，他不像另外两个，一步一步破阵而来，他直接从‘色’阵，跳到了‘情’阵，足以证明他心思纯粹。但他在‘情’阵上已蹉跎了三刻钟，换在幻境中，已是三个月了。”

　　“师兄，这些孩子在‘情’阵中遇到的，多与亲情有关。他们自幼长在父母膝下，多受宠爱，在此阵中蹉跎，也属常事！”

　　“师妹所说有理，但这孩子在此阵中蹉跎时日，实在过长。师妹可还记得自你我看顾这迷阵以来，在此阵中耗时最长者，是多久？”

　　“应是……一刻钟。”

　　“不错，这些孩子经过前四阵，大多已知所处为幻境，到这最后一阵时，反而更易脱身而出。这孩子，观他之前表现，并非不知所处为幻境，相反，他很清楚也很清醒，但他偏偏像没发现一样，与这依靠幻境从他想象中幻化出来的人不断周旋，可见执念之深。这孩子，不适合修真。”

　　“师兄，师妹我倒是另有看法。心思纯粹，执念深重，反而更适合修炼。修真之道，是为成仙成圣，敢问哪个修士不是抱着这样的执念呢？”

　　“师妹总有不同见解。”

　　“师兄见笑了。”

　　这对师兄妹言语中人，正与“晋风”对坐树下。他拿了把小锤子，认真敲着山核桃。只是毫无章法，时常用力过大，一锤子下去，敲在石桌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几回之后，“晋风”放下翻看了一半的《大千周游记——泗昌篇》，拿过晋朗手中的小锤子和山核桃，轻轻一敲，核桃碎得刚好。“晋风”捡出核桃肉，放在晋朗面前的碟子里。

　　敲核桃的事有人做了，晋朗干脆捡起那本游记来翻了两页，都是晋风跟他说过的事。他搁下这书，又翻起桌上另外两本书来，一本名为《三千世界奇谈志》，一本是《泗昌仙门简析》，又是已听晋风说过的内容。

　　“本座早已说过，此镜乃你所造，故此镜中人所思所想所行，皆不能超脱你之所想。你眷恋此方世界，实为自欺欺人。”晋朗感觉耳后一凉，一个沙哑粗砺的声音对他低语。他似对此声毫无意外，没有多余的表情，摊开书放着脑中回应此声：“月余不见，阁下半点没变，劝说人的话都与从前别无二致。”

　　“本座活得够久了，一月与一瞬又有什么差别。倒是你这小娃娃，变了。”这粗砺的声音隐隐藏着笑意，听起来像大风穿堂过，不太好听，还有点惊悚效果。

　　“想必是阁下的错觉。”晋朗不为所动，依旧淡然。

　　“一月前本座与你说此境之事，你从不回。”声音单刀直入。

　　晋朗翻书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翻过一页。这一顿极短，声音虽自称活得久，眼却利得很，自然，没有错过晋朗这一顿。它感到愉悦，又掺着气恼。愉悦的是晋朗终于开窍了，气恼的是晋朗在它没出现的这一月中动摇。但这些心情，都不妨碍声音说出下面这句话：“你动摇了。”

　　这是一个肯定句。晋朗必定是听到了的，他沉默了。沉默有两种解释，拒绝回答和默认。声音早在光明正大出现时，就自称是锁在晋朗随身那把弯刀中的一抹灵魂，假做弯刀器灵。因弯刀是晋朗的本命武器，与晋朗神魂项链，故它可稍微感知晋朗所想。它当然知道，晋朗的沉默是默认。

　　这个发现让声音的心情又愉悦了几分，虽然有些好奇晋朗动摇的由头，但现在更重要的，明显是从这粗制滥造的迷阵中弄出去。

　　“小娃娃，你可还记得如何出这迷阵。”声音的方位似乎变了些，它现在在晋朗对面，正是“晋风”身后。

　　“……自然记得。阁下赐教，怎敢忘。”晋朗的语气尖锐，看着声音的眼神暗沉沉，压着怒意。

　　“……嘿，小娃娃，不过是个假人……何况本座也是为你好。”声音底气不足，又不肯承认败给一个小娃娃的目光，此时强作解释。

　　“将‘我父亲’打散三次？阁下的好，在下消受不起。”晋朗语罢，低头挑了片形状别致的翠绿的树叶，放掌心上吹一口气，那树叶便从柄部开始变得硬实，及到叶尖，已不像是树上随意落下的一片叶子，而是一片树叶形的玉石书签，浅浅一点绿，十分好看。他将书签夹在方才“晋风”看书看到的那一页，又将三本书都叠好摆整齐了，才起身，也不说什么，就往门口走。

　　声音“看着”晋朗做书签，很有些瞧不上眼，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话：“倒把“我父亲”三个字说得顺口，一介幻象值得这样上心。”也不敢大声，看到晋朗要走，立刻跟上。

　　“去哪？”晋朗已走到门前，“晋风”叫住了他。

　　“去该去的地方。”晋朗没回头，手一用力，推开门。

　　门后是一方大平台，正朝前摆了三张桌子，站了两个人，看服饰是太初派外门弟子。两人右前方站了两个穿着华服的萝卜头，正是在第一关时一直领先的两人。晋朗忍不住回头，身后哪还有门，只有一团白云罢了。

　　“又来了一个！”桌后靠左那个弟子发现了晋朗。

　　“师弟来这，你是谁带回门派的？”另一个弟子抬手招呼他。

　　“储敏敏。”晋朗走到近前，应。

　　“储师姐，是这份名册。你在名册中找到你的名字，再在签名处签上名，然后测灵根。”

　　晋朗按这个弟子说的一一做了，将手按在桌上摆的石头上，尽力去感应周围的灵气。很快，石头显出五彩斑斓的颜色，煞是好看。

　　弟子脸上难掩失望，对晋朗说话也少了几分热情。“五灵根，站那边吧。”弟子指了指他右前方的位置，也不管晋朗是不是站过去了，低头看向另一本册子。册子上慢慢显出一排字迹，首先是晋朗的名字，后面跟了一个“叁”字和“五灵根”三个字。

　　晋朗并不在意这弟子怎么想，一个人慢慢走到右前方。他早知自己的灵根是什么样子，也知在修真界的常识中，灵根属天灵根最佳，五灵根最次。虽然晋风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他问晋朗，可知为何五行仙门名为五行？晋朗自然不知。皆因五行仙门开山祖师爷为五灵根，此人修习的功法名为《五行混沌术》。晋风说完，随手扔给晋朗一本薄册子，册子很新，是晋风的笔迹，书名《五行混沌术》，就给他做饭去了。晋朗拿着一本应该会在修真界应该会掀起腥风血雨的秘籍，淡定得很。倒不是他沉得住气，只是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这本秘籍，是假的……

　　“金系单灵根！”

　　登记处爆出一阵惊呼，晋朗抬头看了一眼，是个面有傲色的少年，朱红的衣摆处绣着一朵小小的金钱莲。少年看起来洋洋得意，转身之际似不经意朝晋朗这边看了一眼，撞上晋朗对着金钱莲沉思的眼睛。晋朗一愣，那少年反而冲他笑了笑，眼神轻蔑，不像在看个人，倒像在看路边的泥。换个性子冲动的，这时想必要与少年较起劲来，冲上去打一架也是有可能的。晋朗却像没看见一样，自然地转开了目光，好像突然对几尺外那块青石板地有了浓厚的兴趣。

　　“这小娃娃不简单。”又是耳后一阵凉，粗砺沙哑的声音低语。晋朗原本不想理会他，便也不应，只作没听到。偏那声音不肯放他，晋朗看哪，他就站到哪。无法，只能强作好奇，问这声音：“怎么不简单？”

　　那声音“嘿嘿”一笑：“这小娃娃是储家嫡传血脉，当年以算天机入道，飞升仙界那个储……圈圈的后人。”

　　“储圈圈？”

　　“唉，他原是储家旁系一个庶子，原名谁还记得？他自称‘储天机’，称他正是为道出天机而生，他也道出了一些天机，因此扬名，人人就都叫他‘储天机’了。据说他不近女色，当时储家嫡系有个女儿，仙子般的模样，又是上品炉鼎资质，送予他做妾室，他不肯收。储家不敢逼他，只得问他要了三滴精血，种在这女子肚子里，以精血养神气，辅以秘法，造出一个肉胎来。这种法子，实则是以人换人的法子，怀胎十月时，女子以自身修为、精血和神气酝养胎儿；待到胎儿出生，这女子就油灯枯尽，魂灯灭了。但这胎儿没如储家的愿，虽在占卦上颇有所长，但比起储天机，差的远了。储家还指望第二个储天机，便将储天机记入嫡系，另开一支，专挑嫡系女子与这一支结成道侣，孕育后嗣。到近几百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上一代，也就是这小娃娃的爹，占卦之前焚香祭礼、请神祭天，也不过十卦一准，还模糊难懂，多是小事。这个小娃娃，你猜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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