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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番外)
毓国十二年.秦氏大国举兵破城之时,正是其亡国之日.
震威大将军随皇上亲领数十万精兵包围毓国皇土.强弱悬殊,物竞天择.其皇宫失陷后,毓国王降.
皇上一干人马回行时,途中见一素衣女子跪坐于血泊之中,紧紧抱着一俱少年的尸体.
狂风卷着黄土,发出咳人的嘶鸣.秦翮晨止马再前.有零零落落的花絮拂过身边.而那方,艳丽而沉郁.
那女子轻抬眸.目光痛魅绝决.宛如一朵残碎的红莲.上弯的睫毛亦如蝶翼般轻颤.灰色的唇瓣印着泪划过的痕迹.只听见她幽幽地念着,
"子熠..子熠.."时儿还露出了浅浅的寂寞微笑.
秦翮晨的眼神未从那女子的身上移开过,头也不转,问身边的人,
"子熠是谁?"
"皇上,子熠应是指毓国的三皇子.正是躺在那女子怀中的少年."戴飞久经沙场,这本是少见多怪的事.而此刻坚毅的眼中,难得流过一丝怜悯之意.
"我军不杀降兵.毓国王室纷纷落逃.难得毓王竟有一子不当逃兵,又不肯归降."秦翮晨独自略马,似有意无意,停留在素衣人面前.
其青丝被风吹散,委地一片嫣泽.
"皇上,此人是毓国莲城莲太辅.听说精读诗书外,琴棋书画亦无所不工."戴飞低着声道.似有意助那女子.
秦翮晨的嘴角露出一丝隐笑.片刻后道,
"带回去,聊之可娱."皇上俯视着那女子.傲世得如赢得世间珍宝一般.岂容她说个不字.
那女子却似未见他.安静得孤标绝尘.目中仿佛无人行过,只是风吹过而已.心字成灰.
那年桃花依旧好.百里金戈却已化作沙边烟雨.
试问不知人面心事的,又岂止桃花?
尊龙院的偏殿中.有琼枝虽繁,却总是湿漉漉的.天气并不晴朗.
"你已昏睡三天了.太医已替你诊过,只说是心力交瘁,并不大碍."秦翮晨见莲城已醒.收起了眸中的担忧之情.
莲城不语,似又要合眼假寐.
"你是太累了.还是不想面对现实?"秦翮晨忽儿急怒,一手甩开了刚自儿为她掖上的绒被.
"朕叫你睁开眼!"
莲城双眼微睁.并不视他.
"我本非秦氏国人,不敢劳贵国皇上操心.望你高抬贵手.让我归去."
"若朕说不呢?"见她气若幽兰,秦翮晨看的有些痴了.食指抚上身下人的唇瓣,来回摸索着.
"你死也得死在这宫中.另外,你若敢寻死,如今伺候你的那个哑夫,也别想活下去."说完,他低头霸道地吻了下去.正欲细细品尝花芯,却冷不防被莲城咬出了血迹.他一把按住了莲城,冷眼看着手中被拭去的血腥.
"啧啧..真是只爱磨爪子的猫.朕倒要看看,你能狂傲到什么时候!"他一声厉吼.顺手开始撕扯莲城的衣物.
"放手!你放开我!"莲城顿时惊恐不安.徒手遮挡,皆是枉然.眼角丝丝缓缓溢出了泪花.
他最终还是停了手,见莲城死死地抓着绒被,全身上下颤个不停地缩卷在床头,像个负了伤的小兽一般.惊若寒蝉.他有些后悔.终是不忍花折,满眼尽是怜惜.
良久,秦翮晨心防失守.怎敌美人如丝,更见不得的是美人殇悸.
"我答应你,从此再不伤你.好么?"他伸出手,
"你骗我..."莲城尚未恢复平静.微微抬头,满眼的不相信.
"君,无戏言."他字字慎重,掷地有声.
莲城不语.看着那伸向自己的手.许久后,轻若点水般,将信将疑地握了下去.
夜雨倾然而落,丝丝绵绵的.帘外的语燕像是乏了.喃喃歇落于枝头,忘了南归.
莲城有时会做恶梦,特别是雨夜.秦翮晨经常会来执着她的手,看她入睡.有时晚了,莲城迷迷糊糊并不清醒,但她知道他来过.因为掌心的温暖,异常真实.
哑夫李井时常会带些玩意回来给莲城解闷.视莲城如己出般细心照料.莲城也常常对他说话,有时却感觉是莲城在安慰自己.他虽然道不出话,可只要守着莲城,他就会一脸的安心.
皇上前两日出巡知洲.莲城茶饭向来少进.这几日下来,竟又瘦了一圈.
今日李井买了只绿头鹦鹉回去.提上手上,兴冲冲地往偏房那厢慢跑.
当他推门而入时,笑容却僵在了脸上.鸟笼哐噹一声落在地面.李井险些站不住.
莲城躺在地上,衣物狼狈不堪,满身的血痕.隐约看见李叔呆立在门外,她慢慢地缩了缩身子,绝然地闭上了双眼.疲惫之意席卷而来.
李井顿时扑了过去,老泪涔涔而下.跪抱着她摇摇晃晃,口里吐着呀呀的呜咽声,已是看不清花影.
夜雨又狂.无时无刻打在笆蕉上,听着很疼.
莲城躺在卧塌上,昏沉中感到口干舌燥,
"水...水..."忽儿一股甘甜流入口中,顺喉而下.
她微睁开眼,看见秦翮晨的脸近在咫尺.
秦翮晨已有两日未闭眼.御医们方才松了口气,已退下.
"好冷.."莲城幽幽地道.
"没事了.都过去了..没事了..."他伏下身子.吻细细碎碎地落在莲的脸上.
花烛已灭,紫纱倾垂.这是莲第一次与他相拥而眠.
莲柔柔地抚上身边人的剑眉,英挺的鼻翼,有些火热的唇.
"步懒恰寻床,卧看游丝到地长.."暗中,莲的目光有些疲惫,却依旧迷恋在他脸上.
"哪儿来的诗情画意?"翮晨眼儿弯,将她的手放入唇中吻拭.
"你就是我的诗情画意.."莲贴近他的发鬓.
翮晨舒心地笑笑,
"快睡吧.折腾了一个晚上了."手揽着她的腰季,向自己靠得更紧了.
"我怎么舍得闭上双眼..."莲在他耳边道.喃喃如燕子低语.
此夜,请暂忘窗外风雨.只是这份幸福忽临,让莲城心有余悸,是否是她应得的那份...
皇上当夜能及时赶回,是繁贵妃传的信.皇后为此被打入冷宫,其他数名妃子被临时处死.
繁贵妃已早料太后无法首肯给莲城名份.理由自然是皇室血统岂容外族人高攀.从此繁贵妃改立为明繁皇后.这一切的结果,都在她精密的算盘中.
次日.风雨已过.晶莹的露珠落在阶前,点点滴滴,空留一阵阵薄雾.
莲城大病初愈.难得精神尚佳坐于书几前,提笔默着<小窗幽记>.
"佛只是个了,仙也是个了.圣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
门外传来一阵轻扣,莲城回头.
"李叔进来吧.以后就不用敲了."她对李井淡淡一笑.这偏院平时就她与李井两人.皇上知她向来喜静不喜闹,便免了其他婢女,且有言不得里出,更不允外入.这宫中,甚是少人知晓"莲城"这名字.
李叔端着一碗药徐徐向她走去,
"这是..皇后早晨送来的药吗?"莲城有些为难.
李叔点点头,一副苦口婆心地等她把药喝完.
莲城看着药,蹙眉不语.片刻后,方才展颜将药喝尽.
"李叔带来的绿八哥好生聪明,上午教了它近十首诗词,竟全都背下来了."莲城起身,向窗边那鹦鹉走去.
"来,念个好听的."莲城逗弄着那只小东西.只听见它平板地念,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尚未念完,便被莲城插道,
"打住打住,换一首."李井坐在一边.看见莲城的脸顿时有些绯红.
那只绿八哥稍顿,更为雄纠纠气昂昂地念,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闭嘴!快闭嘴!"莲城被点在心尖上,恨不得用手按住那张小嘴.谁知那小家伙如此机灵,边逃边念,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看我怎么罚你!"
......
看着她此刻的欢乐,一改往日清淡的神情.李井满足地笑了,眼里不知不觉,已泛着泪光...
此夜如昔.
偏殿中.龙涎焚香,瑞气氤氲.
"皇后送来的药吃了么?"秦翮晨抚着身边人的发丝,为淡月下看得更真切.
莲城轻晗首.
"放心,那些都是上好的补品."
"我只是相信..你会护着我."
他慰心淡笑,将莲城俯在自己的身上,
"这样跟着我,想没想过要个什么名份?"
莲城靠在他的肩膀处,略一轻叹,
"那些表面的事物终究取决于人心.要形式来做甚.."
"那你告诉我,你怪不怪我立明繁为后?"他低头,欲看清莲城的表情.
莲城稍窒,闭上了眼,
"那你也告诉我,江山好,还是我更为重要?.."
片刻后,见他未答.莲城翻过身,背对着他.
"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情生隔智,莲城本不是想为难他,只是想提醒自己.秦翮晨在任何名衔来前,他首先是万民的国君.偏偏这人是不该,亦不能被收为己爱的..只是止不住心乱如麻.
寝房中忽然静得尴尬,无人再语.
近来,藩邦献上一郡主,已示两国交好.为防治藩邦异动,皇上不便冷落了佳人,时而会顾往那厢.顺当讨些藩邦内部的状况.
夏至未至,雨季已盛.草叶的味道飘散在空中,异常青涩.
自那晚后,秦翮晨时少再见过莲城.李井来来回回,倒经常看见皇上停留在门外,却不入内.
或许这就是莲城想要的结果.靠得太近,怕灼伤彼此.离得过远,可相思又怎禁?只是对日日夜夜作笼的生活似乎尚未习惯.进食少之又少.
夜已三更.狂风正作,吹散了林花萎地.似乎又是一场大雨将临.
梦中,灰蒙蒙的天,风声鹤唳.国家兵荒马乱,动荡不堪.莲城看见她的少年就在眼前.子熠不顾前程,略马持剑迎敌,在沙场上抛头颅,撒热血.忽儿间,莲城的双手一左一右被女人们抓牢.秦翮晨在一边冷眼观着自己.子熠回头,对莲城坦然一笑,却似乎快消失了.莲城突然挣扎地要向他扑去,却无法动弹,跪地痛哭起来,"回来—子熠—"
"莲!醒醒,醒醒!"感觉自己被扶起,有人摇醒了她.
莲微弱地睁开眼,见秦翮晨正担忧地看着自己.她转过头,拂去了眼角的泪痕.
"你来了..这么晚了."莲依然感觉空气有些稀薄.
"嗯..太想你了.."他让莲躺下,独自走向茶几倒了杯茶.
"这是你最爱的墨箩香,喝点定定惊.."他把瓷杯递给莲,并不想多提她适才的梦.担忧的神情却丝毫未减.
待莲喝完茶,继着道,
"还要吗?"
莲轻轻摇头.他又把瓷杯放了回去.莲见他如此细心,心底竟忽生了一丝不安.
灭了灯后,他解衣上了卧床.
黑暗中,他紧紧握着莲的手,头靠在莲的肩窝里,猛然抽着气.
"陪着我..."他低声道.
莲不语,莫非他有预感,自己想要离开?
那一刻,莲感觉他似乎老了.双臂围上了他的脖颈.
帘外,风正潇潇,雨亦飘飘.
翌日,君皇未早朝.
秦翮晨亲自为莲梳妆,一日陪着她转,亦讲了许多毫无意义的周边事.
黄昏时分,斜阳隐隐约约西下.
两人睨着的星罗棋布上,已呈僵局.
他还欲续战.莲却已起身,在门外阶前坐下.
风起,庭外花落纷纷.
莲望着那夕阳度不过的高墙.不过是根本的自由,不过是想找个人,陪她看细水长流...若选择自由,这代价,会否太过沉重...
翮晨此刻已在莲的身边坐下,环抱着她.
"西贡进了几匹好马,皇子们前几日还争着不休."他今日的话,丝毫没有停下过.
"蓝妃郡主已有身孕了么?"莲不抬眼,黯然观着庭院那早已看腻了的景色.
"那只是交易而已..其实我一直想让你为我生个孩子.."见莲不语,又道,
"明天我让几个婢女来伺侯你好吗?仅一个哑夫,这殿里也实在太冷清了点."他低下头望着莲,眼里有说不出的温柔.
"我想出宫住些日子,你随时都能来看我...可以么?"莲终于抬眼,轻声道.
翮晨一怔,如醍醐灌顶.数秒后道,
"我在问你话呢.要不要多几个婢女?"他搂着莲的手更紧了,用力得有些发颤.
"我也再问你话呢.."
"如果不要婢女,难道你喜欢老嫫嫫伺候不成?"他的嘴角笑得有些干涩.已为她改变了太多..
"翮晨..."莲不忍再见他充耳不闻的样子,肩膀亦被握得发疼.
片刻后,他的呼吸平静了许多.只是一声轻叹,不知是谁的..
"再住段日子好吗?"他淡然道,却依然试图留住.
"我想明天就走..."莲靠在他的肩膀,缓缓闭上了眼.
虽你从不以君皇的身份待我,但被深藏的滋味,空旷得发痛.我不是你的妃子,不想每日每夜盼你翻我牌子似的等着你.我也不是天生偏爱清冷,我也需要一份平常的感情来温暖自己..你总得放手...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况且这人,偏偏就是当今的皇帝.莲城的心底,正苦涩地发着笑.
杜鹃无语.日向昔,影东斜.
清月夜.红木古琴边,莲城为他谱一曲<高山流水>.
琴音悠扬跌宕,缠绵如丝.弹琴者极耗心神,听者亦伤神.
莫非是献给知音..
初怎料今,爱已清狂.
问此情何去,又何从?
明月知否...
数日后,秦翮晨少身再去往山谷时,已不见莲城与那哑夫的身影.
简陋的毛舍里,翮晨的手细细拂过每一倶桌椅,窗沿,卧塌.空洞得仿佛无人来过.
意料之中,心里却还是隐隐作痛.未免走得太快了..
念她无情的温柔,是怕自己留她,还是怕自己不留她...
他抬眼,唯见窗外一只绿羽鹦鹉流返不去.看似落寂.
听它细声念,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不堪盈手赠,还请梦佳期."
秦翮晨黯然,那鸟儿,似解人语.
难道爱得不够深么?她要自由,除了放她走,还有什么能做..
山谷似一座空城.落尽了□□春花,芳草碧玉.
许久,许久.秦翮晨方才离去.
桃花已谢,龙颜依旧...
落花流水能否相忘?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前尘殇,梦一场.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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