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月深

　　在宗政，年三十是家宴。这日卯时天泽帝便封了笔，大赏了十几名出色的官员，又与帝后一道祭了天，接受了众妃嫔、皇子公主的参拜，之后便在伉俪宫与帝后、逸安王一道儿等待即墨弈阳的归来。
　　至于百里府上，百里廉早因宠妾灭妻一事被禁足，已经有三个月未踏出北院，只他也并不在意，身边有三个姨娘伴着，又给刚被派来伺候自己的二等丫鬟开了脸，正不亦乐乎，哪里还会去管那个自己本就不喜的嫡女是否归家。
　　百里博领了百里默夫妇并着百里泊、百里杰两房人辰时便聚在了正院，都默契地未提及本应该出现在这儿的百里醉月之生父，或多或少地聊着官场上或是族中诸事。虽百里杰不似兄长——翌年秋闱才会下场，三年前他过了乡试，却只是第四十八名的位置，是以并未参与会试——但众人谈及官场一事并不会避开他，毕竟早些知晓也便利他日后的官途。
　　晚宴时，百里廉才被允许参加，主席上坐了抱了百里醉月的百里贺、百里博、百里泊、百里廉、百里默并着大房的洛哥儿和劲哥儿，三房的沪哥儿；至于女眷一席，自然只有大房澹台氏、三房公孙氏并了百里默夫人南宫氏三人入座，次席上坐着四房的烨哥儿和庶出的三个姑娘——因四房的四姐儿未满两岁、三房的五姐儿亦才十个月大并未出席。
　　“明年慎之便要下场，谨之与为之都入官场多年，而之你又如何？”用过饭，百里博率先开了口，“而之”是百里廉的字；如今百里嫡支第二代只余四人，便以“谨慎而为”作为四人的字，百里博虽长百里贺三年，但成婚第九年才得了幺子百里默，是以百里默比百里廉还年少几个月。
　　“哼！这孽子还能有什么作为？不给族里惹祸便足矣！”百里贺不悦地撇了一眼百里廉，倒是亲自用勺舀了温热的牛乳喂与怀中的百里醉月。
　　“儿子……”百里廉闻言有些喏喏，暗恨地瞟了瞟一旁状若无闻的三个兄长，道：“儿子想，儿子也认为自己不能这样颓废下去，既有三个兄长为官，儿子又不是读书的料子，想着是不是能帮着家里管管庶务一类……”后面的话在百里贺的怒视下渐渐消音。
　　百里贺闻言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贬斥道：“你倒是会想，却不想以你的本事，连自己的院子都管不好，有什么能力接受族中庶务？”
　　“我倒觉着可以给而之试上一试，咱们手上铺子不多，但拿出一个给而之练练手还是可以的。”百里博抿了口杯中茶，缓缓道：“只咱们不清楚而之的能力，便拣了城南的米铺便是。那铺子不大，一年也就一百来两的收入，想来练手是最好不过的了。”
　　百里贺只思量了片刻，也颔首应了：“便依你所言，只铺子若是赔损过多，可是要从你的月例里扣除。”而今还未分家，多数往来还是走的公中，只第五氏的嫁妆由其兄长看管，百里泊三人的夫人都有陪嫁的铺子，是以日常花销倒是比百里廉松上不少。
　　百里廉虽不满只有城南一个小小的米铺，但也知晓聊胜于无的理儿，忙道：“父亲放心，伯父放心，我会尽力的。”
　　散了席，百里博与百里泊二人自是随了百里贺到书房。
　　“今日，醉姐儿开了口，唤了世子。”良久，百里贺道。
　　“什么？”百里泊闻言便脱口而出，只道：“醉姐儿今个儿也不过六个月大小，怎就……”
　　“谨之。”百里博一唤又一叹，“你这一惊一乍的性子怎么就不能改改？”虽说是嫡长子，但族中各人都是知晓百里泊的性格的，若是由他任下一位族长，只怕百里一族守成都难。虽是如今他未至而立已经位及二品，但依着他的能力，有生之年怕也无法做到一品之位了。
　　“以往闻人言，如此的孩儿必定是极慧，而早慧必殇，我却是担心醉姐儿……”百里贺叹了口气，看着怀中依旧闭着眼的百里醉月，却是不知如何继续下去。本只是族中的一个指望，却不想见她的第一面，那种牵挂就埋在了心底——到底，是不一样的。
　　“到底有云翳道长帮衬着，父亲也切莫忧心过多。醉姐儿毕竟是家族的希望，哪里会有什么差错？”百里泊安慰道：“倒是四弟，近日的表现不寻常了些。”
　　“哼！”提及百里廉，百里贺又有了怒意，道：“你只管派人盯着他，他如今这般，若不是听多了枕边风，便是手头紧了。富安言他在外面又养了个外室，如今不过在琉璃巷中置了所一进的宅子；且看着，早晚会出事。”琉璃巷算是帝京环境不错的地儿，只是房产都偏贵。
　　百里博闻言道：“你就放心吧，谨之这边没有问题。倒是醉姐儿这边，该予她培养的人总得提上日程了，有个七八年的时间，醉姐儿也就能亲自挑选了。”
　　“这个自然……”
　　正月十五，即墨弈阳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将人接走。本也没什么，毕竟之前百里贺二人已被云翳告知过，但见即墨弈阳抱了人在怀中便卸去了浑身的冽气，二人依旧称奇。
　　而天越八年六月二十一，在百里贺二人至桐云观为百里醉月庆贺她周岁生辰的时候，亲眼见百里醉月踱步过来向二人行礼、谈吐流利，这才又加重了百里贺的“慧极必伤”的担忧。
　　百里醉月一年如一日得被一身纯白衣裳裹着，腰间却是多了一根紫色绸缎镶着弯月形翠玉的腰带，再看守在一旁的即墨弈阳，依旧一身紫色绣祥云样式的劲袍，原系在腰间天泽帝所赐的玄色绣金线蝠纹嵌龙纹翠云佩的绸带也换成了一条白色绸缎镶墨玉弯月形样式的腰带。乍一眼看上去，总让人觉着这两人已融合成了一体，彼此已是不能分开。让百里贺二人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百里一族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后盾，忧的却是他们已经失去了此后百里醉月人生的话语权。
　　这厢百里醉月似是看出了二人所想所忧，端坐在即墨弈阳身侧任由他把玩自己的手指，淡淡地道：“祖父与伯祖父无须担心。”别的，却也不肯再多说了。
　　百里贺闻言一怔，脸上晕开些柔和的意味，道：“祖父是相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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