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旧纪

　　06.只许春知处
　　我闻声规规矩矩地上前，这时才瞧清皇贵妃正如庙宇中供奉的神像，岁月似乎丝毫在她面上留不下一点痕迹，只是深幽的眼眸中全然是久经风霜的淡然。她招着我坐在了侧位上，不住地从我脸上扫视了几圈。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只低低垂下了头。

　　皇贵妃一直紧绷着的面上淡淡勾出了一抹弧度，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可闻，"也难怪陛下看上了你这孩子，果真是讨人怜爱的。是个大家闺秀的风范，就是本宫见了也是喜欢的。"

　　我听罢，忙从镶金桌案上取了蓝胎青釉竹纹的茶盏，撇去了如云雾的茶沫，双手奉至皇贵妃面前，恭顺道:"儿臣自知尚有不足，但愿学得班婕妤的贤德。儿臣听闻民间需为公婆奉茶，就以此表了儿臣的侍奉之心。"

　　皇贵妃垂肩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了几下，依旧是不急不慢地接过了茶盏，小呡了几口。甫煜见此也跟着坐在了我的身边，朝着皇贵妃笑意盈盈地说道:"嫿儿有孝顺之心，儿臣谢母妃肯全了她的孝心。"

　　皇贵妃侧目看了一眼甫煜，靠着软榻笑出了声来，"你倒好，今日便会替着你的太子妃说话了。日后待儿女满堂，日久情深了，倒是可以成就了一段椒房专宠的佳话。郎情妾意，本宫也该多谢了陛下赐的这门婚事了。"

　　我听罢，不由得面上一僵，甫煜的笑容也凝固在了面上，一时间倒是只能闻得殿中皇贵妃的浅笑。这话听起像是贺禧之词，却句句直指我专宠妖祸。我如坐针毡，手心也渗出了丝丝湿意，我刚欲回话，却听皇贵妃话锋一转，"不过太子妃原是沈家教养出的女儿，想必也能为太子分忧。"

　　甫煜敛了笑意，"母妃……"

　　"你这孩子急什么，本宫话还未说完呢。"她并不去理会甫煜，反倒是一双如秋水涟漪的眼眸望着我，"这太子第一便是如今即已成家，就不能老是如同小孩子一般，该是开枝散叶的。太子妃你既已入东宫，这事你也该着手操办了。"

　　一番话说的我云里雾里却是羞涩难当，只听皇贵妃一人继续絮絮说道:"本宫叫人早早理了各家适龄的女子，早日充盈东宫，延绵皇嗣才好。"

　　这话如同当头喝棒，让我只觉面上血色散尽，喉咙微颤却无一言以对。我葇荑暗暗紧握了襦裙边角，才努力让自己平静。甫煜脸上尽是惊愕之色，他眉头锁成一川字，声音稍稍提高问道:"母妃可是糊涂了？嫿儿才入宫，便要纳妾，让众人如何猜测？岂不是驳尽了儿臣脸面？"

　　皇贵妃的素手轻拈了一淮南金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语调中却无半分退让的意味。只是唤了贴身姑姑呈上了一本崭新的名册，"历来不鲜妾室陪嫁，原本姑娘娘家是要带了媵人的，这是头脸，何来不光彩的地方？"

　　甫煜方才准备回话，却见她突然转向我，如珠玑历历道:"太子妃可也以为不妥呢？"

　　我本已夹在间隙之中，为难尴尬不已，如今皇贵妃咄咄逼人的语态彻底让我毫无退路，我半垂下了眼眸，颔首行礼道:"儿臣明白母妃苦心，当尽力为之。"一句话毕，只觉得喉咙已然沙哑颤抖，再说不出半句话来。甫煜闻我一言，也再不托辞，起身跪谢了皇贵妃的恩典。

　　我不知是如何走出云阳宫的，只是头脑已然懵昏，心中委屈非常。我虽从小便习学大家闺秀的礼仪教化，也明白我嫁的并非普通人，绝无一人白头的痴念。只是昨日新婚燕尔，今日便张罗纳妾，实在使我觉得颜面扫地。也明了皇贵妃将对陛下的不满尽数迁怒到了我的身上。

　　甫煜的面色也多了着郁郁之色，他是不是以余光察着我的脸色。半晌，才吞吐道了一句:"实在是有些委屈你了。"

　　我回过头，望着他略有歉意的面色，本想说些女则妇道的大道理，可惜心中闷堵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替他整理了一下襟边麒麟勾勒纹的盘扣。"不是你的本意，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说罢，便要离身而去，"妾身先回去了，煜郎你还有政务忙的。"

　　他张了口，却终究没有发声，只是默然地点了头，目送着凉月如眉陪着我往东宫走去了。宫中红瓦围着的四角天空，渗出了北风呼啸。我延着阡陌小路缓步而行，一路上也没有什么言语，只是心神不宁地有些愤懑。正兀自思索间，隐约见到两个女子在园中石椅上谈笑风生，四周多有内监服侍。我一时不认是何人，只得暂且停步。

　　那两个女子似乎注意到了我，一杨妃色锻底绣春桃独织软罗衫的女子款款起身，单螺髻上斜挽的玫瑰金镂空玉簪衬了她几分灵动。而椅上另一个海棠织锦宽袖长褂的女子，桃花妆的面上绯红润色，只是朝这边看了过来，却略无动起的意思。

　　如眉上前了一步，行了半礼，莺声细语道:"我们太子妃初来乍到，不知二位在此。不知二位主子是哪宫的贵人？"

　　那略活泼的女子听罢略有惊讶地看了我几眼，随即笑语嫣然道:"我当是谁如此国色天香，原来是皇嫂，华清有礼了。"

　　那椅上的女子听罢，这是才起身为几个奴才扶着盈盈莲步走来，俏美的面上更添了几分成熟的妩媚之色，见她颔首朝我问安，笑道，"淑懿不想才入宫，便见了太子妃闺颜。只是淑懿尚且有身孕，若有怠慢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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