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阶

　　晨市还未迭起，大街小巷都有些清冷，却见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的驶过。驾车的人面色焦灼，看来是有危殆之事。

　　大概是去年。在侯府做客的时候，帛玉曾与夏梁衡夏侯爷寒暄过几句，无意中提到了温陵。夏侯爷当时也直言道这温陵确实是个奇地，净出些不染于俗世的东西。还提到过如果闲来无事，定会抽身去看看，特别是那出了名的四季皆红的枫叶。

　　如果夏侯爷像平常达官贵人一样，出门就带点护卫之类的，帛玉自然不会像此刻一样急躁心忧。可偏偏这夏侯爷不知何时开始变得不喜欢带随从，特别是出门赏景，游山玩水的时候。陈帝也劝过他，身边要多带点人，以防万一。但他偏偏就一意孤行，说是身边一大帮人的话会放不开手脚，干什么都觉得难受。

　　帛玉现在只能希望自己留在夏侯爷身边的人，能稍微拖延一下时间。

　　可事情的结局却在帛玉的意料之外，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如果在险境之下处之泰然，细细推敲个一二，这件事完全没必要如此惶恐，现在想想，的确是操之过急。起码客兮是这样想得。

　　面对一地的伤亡，帛玉等人张口结舌，杵了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几个身上沾着血迹的年轻人一看见帛玉，立刻行了个大礼。

　　帛玉回过神来，认出对面的是自己的下属，稍微定了定神，“几位辛苦了，但我现在实在是没什么财力犒劳你们。”

　　帛玉面露无奈。余光瞟到夏侯爷身边还站着个惨绿少年，表情平平淡淡，神色不慌不急，腰间一把环首刀，身上一点血迹也未沾到。那人见帛玉在看他，便很客气的拱了拱手。

　　“这位是顾平轩，我唯一一个去哪儿都会带着的随从。不过大概是四年前吧，身边的随从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好些个，”夏侯爷定定的看着帛玉，“虽然这些随从都不是我的下属。”

　　帛玉避开那道视线，面色尴尬，张开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时客兮仍然在赶来的路上，刚开始也是风风火火，陆子易推着他是满街跑。现在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陆子易也喘了口气，心脏还在胸膛里跳得激烈。此处离枫林也不远了，估计在走个几里就能到。

　　陆子易将身子凑到前面看了客兮一眼，见他眉头皱成了个“川”字，不由觉得好笑，但细想，其实自己是挺佩服他的，一路上颠颠簸簸都能想事想的出神。

　　这一路客兮大约是把事情都理理顺了。

　　吴英大概是得到了夏侯爷在温陵的消息，或许还更加详细，说不定连哪一时辰哪一地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夏侯爷此次去温陵的事连府上都没几个人知道，密不透风，消息是绝对传不出去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草率，大概吴英是和自己犯了同样一个错误——被夏侯爷从不带护卫的这个真实传闻遮住了眼睛。

　　夏侯爷身边可以没有护卫，但绝不可能连一个亲信都没有。

　　夏侯爷的为人谨慎，朝中的人都是知道的，因此几乎一切不计后果的事他都不会轻易的去做。更何况是有关生命安全的事项。

　　再说如果他身边真的没有护卫，他绝对活不到现在；要杀他的人很多，绝对不知吴英一个人。

　　当再拐过一个街头，登入一座不大的小石桥继续向前行进，陆子易隐约看见前方树影婆娑中，有一行人，当然，地上躺着的人更多。客兮自然也看到了。

　　帛玉与自己的下属正忙着清扫尸体，南社和穆司昭也在帮忙，郁林秋在一旁没有动。但听闻到枫林前方传来声响时，郁林秋看了过来，一起看过来的还有夏侯爷和他的随从顾平轩。

　　陆子易不喜欢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干脆点加快了速度。

　　客兮在路途中留意了一下地上横七八竖躺着的尸体，基本都是被一招致命的。有几个嘴唇发紫的参杂其中，看样子是服毒自杀的，也就是说这群人都是死士。

　　“哼，出手倒是阔绰得很。”客兮喃喃自语，面露厌恶之色。

　　陆子易闻言没什么反应，倒是夏侯爷心有所思，他身旁的顾平轩也眉头轻蹙。

　　目光从近至远徐徐飘过，客兮微低着的头也稍微抬起了点，目光落到正在清理尸体的一人身上。随后对陆子易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点，然后小声道：“你去最近的药房抓点五灵脂，如果有香附的话也抓点。”

　　陆子易点了点头，闻言便去了。

　　夏侯爷摸了摸胡子，点点头，心道：这位先生似乎是位医者。用药风格倒令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于是问道：“行医沈卜川沈大夫，可是家师？”

　　夏侯爷素来不喜欢打哑谜，有话就直说，这点客兮是知道的。所以他手捧暖炉，泰然一笑，答：“是家师。可惜晏某不才，只是学会了些皮毛罢了。”

　　夏侯爷含笑，“先生客气了，怎么称呼？”

　　“家慈晏氏，姓随母，小字客兮。”

　　夏侯爷起了兴趣，随母的姓，放眼天下少之又少，今天竟然有幸碰到一个，是福？还是祸。顾平轩也起了兴致，仰首看了天空一眼，客兮也趁着这个空隙扫了他一眼，顺便四下看了看，嘴角挑起一抹笑容。顾平轩也笑着。

　　这就是夏侯爷的亲信，比想象中年轻些。

　　片刻之后，客兮蓦然开口，颔首低眉，行了个礼，缓缓道：“侯爷，鄙人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请说。”

　　“请您保守好这两个秘密，这很重要。”客兮放低了声音，尽可能只让夏侯爷一个人听到。随后又用更低的声音，再次说了句话，夏侯爷闻言便是一愣。

　　客兮没有解释的意思，夏侯爷看他一眼，欣然同意。虽然他并不知道理由。

　　“多谢。”

　　说罢便摇着轮椅向后倒退一段距离，微微向前鞠了一躬，朝侧边一拐，看样子是准备走了。却又停了停，叫了声穆司昭让他过来。

　　帛玉等人远远的看着客兮和穆司昭咬耳根，心中都有些狐疑。唯独郁林秋没什么表示，她从来没有琢磨出什么关于客兮的事。她也不想去琢磨。

　　只是片刻，客兮就走了，走得很慢，坐在轮椅里，手摇得也很慢。郁林秋跟了上去，南社拍了拍帛玉的肩，那意思似乎是让他留下，随后南社也跟了上去。

　　帛玉稍稍目送他们远去，眯了眯眼，看见客兮将轮椅摇到一棵较大的枫树下，躬身向前走了几步，拾起几片飘落到地上的枫叶。帛玉又看了眼夏侯爷，夏侯爷也在看着客兮。于是转回视线，客兮已经坐回了轮椅，枫叶铺在曲起的腿上。穆司昭和南社也松了口气，郁林秋上前帮他推轮椅。

　　这时候夏侯爷叫了帛玉一声，帛玉回应。

　　“既然外人走了，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这几年的事呢？晔王殿下？”

　　“都被扫地出门了，现在只是白衣而已。何必还这么执着的叫我殿下。”

　　“称呼而已，别那么刻薄。”夏侯爷打趣，帛玉则是汗颜，扶了扶额，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刻薄。

　　夏侯爷也笑，看了看四周，人流渐渐多了起来，地上也早就清理干净，便严声道：“我觉得你我有必要私下聊一聊。”

　　帛玉点头。

　　夏侯爷拂袖上前，身子挺拔如寒松，看起来今天不愉快的事情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帛玉跟着他，而后者的下属已经退回了暗处，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顾平轩也不见了。

　　一阵寒风袭过，枝头的枫叶被吹落，地上的落叶也被吹起了些许。风很大，也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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