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往事

　　汪老爷不准淑贞再去学校，名义上是这样说，然而实际上对淑贞来说却形容软禁。淑贞整个人就像病了一般地靠着床铺仰卧着，无时无刻不期待着汪烨磊的到来。她是一定要逃出去的，这里断然不能就留。然而汪烨磊却像失踪了一般，悄无踪影。
　　这天早起淑贞拖着虚空的身体走到了牡丹园里，忽然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扶住了淑贞。淑贞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个丫鬟，她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丫鬟，淑贞便问：“你是哪个房里的丫鬟，我怎么从来见过你。”
　　丫鬟低着头恭声敬语地答道：“女婢景桓，是太太今天刚拨给淑贞小姐使唤的贴身丫鬟。”
　　景桓几句简单的介绍，淑贞心下就已经明白了。太太无非是想找个丫鬟监视着自己，以免自己出什么乱子罢了，淑贞忍不住冷哼一声。却看见景桓仍然低眉顺眼地扶着自己，就继续问道：“你多大了？家里怎么样？来这汪府有多久了？”
　　景桓答道：“奴婢十六了，比淑贞小姐还大了两岁。家里的父亲母亲五年前就去世了，所以那会汪府缺丫头就把奴婢买进来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妹妹名叫红玉，寄居在乡下的姨婆家。”
　　淑贞疑惑地问景桓：“这也倒奇怪了，你的名字倒还很书卷气，可是你妹妹的名字怎么就这么俗气？”
　　景桓笑答：“淑贞小姐好辨识，奴婢的本名叫红梅，只是太太说奴婢既然是来伺候淑贞小姐要一起嫁到许府的，自然不能用这么俗气的名字，所以给奴婢改了景桓。”
　　淑贞皱着眉头思索一阵，然后问：“叫景桓也就罢了，太太没告诉你为什么叫景桓么？”
　　景桓摇头说：“这个奴婢还当真不知道。”
　　淑贞絮絮地念着“景桓、景桓……”忽然，淑贞峨眉微蹙，冷眼看着景桓心下思忖道，岂止是觉得红梅这两个字俗气，无非就是借“景桓”之名点醒我以示“警幻”罢了。太太果然是做的滴水不漏，只是她这样殷切让我嫁进许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生意上的扶持吗？
　　景桓唤了一声“淑贞小姐，您可是哪里不舒服吗？”，只听见两声放肆的娇笑，却看见汪淑妍带着丫鬟秋痕走了过来。汪淑妍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汪淑贞，然后笑吟吟地对景桓说：“你们小姐哪里是不舒服，这马上就要做姨太太的人了，还能有谁敢给她不舒服？”说到这汪淑妍故意做出害怕的样子说：“淑贞妹妹，姐姐实在不好，不应该再叫您一声淑贞小姐，而是应该称呼您为——许府的二姨太！”
　　汪淑贞怒目圆睁地看着眼前的汪淑妍，搭在景桓胳膊上的手出了好一片虚汗，良久她才微微笑着走到汪淑妍面前温柔地问道：“妹妹刚才叫了我一声妹妹，我们在这汪府十几年的姐妹也从来没听你唤过一声妹妹。反倒是今日我这二姨太的名分已经坐实了，你倒是巴巴儿地来唤一声妹妹，可见我若是入了许府，二姨太自然是不敢当的，好歹要做三姨太了。”
　　景桓已经听出了汪淑贞的意思，只是不好开口相劝，只能静静地垂首立在一旁。然而汪淑妍最是个口快心慢的人，反而疑惑地问汪淑贞：“怎么？难道说许府连二姨太都不想让你当了吗？”
　　汪淑贞冷笑一声，缓缓说道：“那不当二姨太自然是我主动相提，必得姐姐愿意叫我一声妹妹，想来是想共侍一夫，姐姐入府怎么也得让姐姐当了这二姨太，否则难不成让姐姐唤一声姐姐，你也肯吗？”
　　汪淑妍气的浑身一抖，电光火石间忽然就抬起了右手，只听“啪”的一声就挨在了汪淑贞的脸上。汪淑贞本来就身体虚弱，被汪淑妍这么一打顿时栽倒在地上。汪淑妍气急败坏地说：“你好伶俐的口齿，可是你再伶俐也伶俐不过这苦日子。你当得了二姨太还应该感谢我，本来许府求取的人是我，我若去了自然是正房，没有你什么事。然而母亲和父亲觉得许振宁不是个可心的女婿，自然是要拿你去充数了。只是你也够下贱的，许府就算是愿意把你娶进门，也不过是妾室！”汪淑妍说罢就蹲在汪淑贞的身边小声说道：“你的脸可疼么？那天你生日宴上我看你那娇羞的样子真是生气，我就是想要你知道你嘴上得意了，身体上自然不能如意。有句话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边得意，那边妄想！”
　　汪淑妍又冷笑了几声，就带着秋痕得意地走了。
　　汪淑贞趴在地上只觉得嘴角流血，景桓心疼地扶起汪淑贞，并用手绢给汪淑贞擦拭嘴角。可是汪淑贞只是轻轻一躲，然后悲楚地看着景桓说：“你和我的情形不是一样的吗？你只剩下一个妹妹，我也只剩下一个弟弟。我们俩的命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只能任人驱遣罢了。”
　　汪淑贞扶着回廊颤颤巍巍地走回到房间，静静地关上了门。
　　彼时思云来唤景桓，说太太有事找她。景桓就一径跟着思云来到太太的房间里，太太不看景桓，只看着手里的绣板，轻声问道：“你去见过淑贞了吗？”
　　景桓点头说：“是的，已经见过淑贞小姐了。淑贞小姐问了奴婢的身世，奴婢都一五一十的回答了。”
　　太太笑着说：“哦？她没问你的名字吗？”
　　景桓答道：“淑贞小姐问了奴婢的名字，还问了太太给奴婢赐名的缘由，并没有说别的。”景桓顿了一下，看着太太的眼睛说：“女婢想淑贞小姐应该是明白太太的意思了。”
　　太太也不答言，只是好奇地问景桓说：“你怎么知道她就领会我的苦心了？”
　　景桓答道：“淑贞小姐念了几遍奴婢的名字，奴婢只是揣度着淑贞小姐许是明白了。”
　　太太点点头说：“那你就回去好好伺候着吧，你妹妹的事也不必担心，我会着人照顾好的。”
　　景桓立刻给太太跪下说：“多谢太太对奴婢姐妹的眷顾，奴婢感激不尽。”
　　思云扶起景桓说：“景桓姐姐不必这样客气，您照顾好淑贞小姐就是对太太的感激了，以后到了许府，太太若是想要知道淑贞小姐的近况，免不了要麻烦你的。”
　　景桓心下明白，只是唯唯地点着头，既而退着出太太的房间。
　　可是景桓刚走了一步忽然又转过身，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犹豫，然而还是跪在地上对太太说：“奴婢斗胆恳请太太找个大夫来看看淑贞小姐吧，奴婢刚才看淑贞小姐的样子竟然像是病得不轻。而且……刚才淑妍小姐和淑贞小姐又起了一点冲突，淑贞小姐她……挨了一巴掌……”
　　太太挑眉看了一眼景桓，然后轻轻“哦”了一声。转过脸对思云说：“那就出去请个大夫给淑贞瞧瞧，总不能病怏怏地嫁进许府，既是给人家添了晦气，也碍了我们汪府的脸面。”
　　思云答应了一声就出去办了，然而景桓还跪在地上。太太笑着说：“你起来吧，别跪着了，就是请个大夫的事也至于这么跪着。让人看见了，倒显得我苛待淑贞，连请个大夫都得让下人连跪带求的。”
　　景桓立刻回道：“太太必然不是那种苛待人的人，只是太太对奴婢有恩，太太的事奴婢自当竭力办妥。只是刚刚伺候了淑贞小姐，又是太太赏给淑贞小姐的下人，若是淑贞小姐有什么疑虑那都是奴婢做事不当。奴婢万万不敢出纰漏，还请太太明鉴。”
　　太太静静地看着景桓，半晌才满意地笑着站了起来，她走到景桓身边扶起景桓说：“是了，你本来就是个妥当的人，我才把这事交给你去办。淑妍做事也确实太嚣张跋扈了，这都是我平时宠她宠的，你的心思我当然是了解的。你回去劝淑贞安心，只是有一样，她出嫁之前不能出府，你可要看紧了她。”
　　景桓答应着正欲出门，然而太太忽然又叫住了景桓说：“她这几天是不能出府的，然而你等着思云的消息，合适的时机还是得让她出去一趟，否则就是嫁进了许宅恐怕她也稳妥不了。”
　　景桓点点头就回到了汪淑贞的房间，彼时已经有大夫进来为汪淑贞把脉了。大夫开了几剂药说：“小姐的病原无大碍，只是最近忧思多虑才会这样。吃几贴药，多休息休息也就好了，只是这心思不能如此郁结下去了。”
　　大夫走后汪淑贞躺在床上看着一旁侍立的景桓说：“是你去求的太太找的大夫吗？”
　　景桓答道：“奴婢看小姐实在病的有点重，就去求了太太。”景桓说完忽然眼神一淡，汪淑妍那一巴掌确实打的太重，淑贞的嘴角已经浮肿了。景桓跟淑贞说了一声就立刻跑到厨房要了两块病回来用布包着敷在了汪淑贞的脸上说：“淑妍小姐下手也忒重了，小姐还是宽宽心把这冰袋敷着，明天可能就消肿了。”
　　淑贞看着景桓的样子倒不完全是虚情假意，那言谈举止之间倒是多了几分真情实意，也就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敷着。半晌淑贞才问：“你怎么对我这样好？”
　　景桓愁容满面地回答道：“小姐说的对，我和小姐本来就是一样的命数，都是可怜人，奴婢看见小姐就想起我那乡下的妹妹……”
　　淑贞只是探究地看着景桓，谁知景桓忽然跪了下来慌忙说道：“奴婢不是有意要把小姐和下人比的，小姐还请恕罪。”
　　淑贞惨笑一声，叹息了几下说：“你起来吧。你原也没有说错，我和你就是一样的人。想想从前我为汪家出不上力的时候，过的哪里是个小姐该过的日子。要说起舒心顺遂，我也许还不如你。你到底是丫鬟，别人也自当对你没什么嘲讽。可是我空有个小姐的名头，可是那外人看来我竟然是连下人都不如的。”
　　景桓安慰了淑贞一阵，淑贞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不多时忽然有个小厮从淑贞的房前着急忙慌地跑了过去，还和景桓说了几句什么。淑贞半梦半醒的时候听不真切，而且景桓好像训斥了那个小厮。淑贞唤了一声“景桓，你进来。”
　　景桓立刻就跑了进来问道：“小姐可是要什么东西吗？”
　　淑贞摇摇头问：“外头怎么了？怎么这么杂乱？”
　　景桓低着头摇头说：“没什么，是个小厮从这跑过去，声音有点大，奴婢怕吵到小姐睡觉，就说了他两句。”
　　淑贞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让景桓把茶杯递给自己，刚喝了一口淑贞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景桓道：“这几天烨磊来看过我吗？”
　　景桓怜悯地看了一眼淑贞，立刻摇着头说：“没有，二少爷最近这几天好像都没来看过小姐。”
　　淑贞疑惑地数着日子，这三天好像一直就没看见烨磊露面。他那天说去找杨玉树商量什么，可是怎么就忽然没了音讯了。淑贞把景桓叫到跟前说：“你去帮我打听一下烨磊去哪儿了，让他来见我。”
　　景桓站在地上只是不动，淑贞对景桓说：“你倒是去啊。”
　　景桓沉吟片刻，怀着复杂的心情还是迎着淑贞那惨白的面孔凄楚地说道：“二少爷恐怕不能来看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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