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流霜

　　夜色一点点降临，沈白芷一行人没能赶在日落之前找到落脚之地，只好在野外休整一晚。所幸的是马车虽然毁了，但是车上一些重要物品还在，三人仔细清点了行李，就着车上的一些点心和董一从附近的河里捉来的几条鱼解决了晚餐问题。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三人围坐在火堆旁，讨论着接下来的行程。
　　“这次的袭击者和上次的三人，看来是同意路人。他们上头的那个派遣者似乎很清楚我们的武功路数。”陆云天细细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眼角余光注意的沈白芷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于是说，“这两次都是多亏了沈姑娘，在下才能一再的化险为夷，实在是给沈姑娘添麻烦了。”
　　沈白芷听了陆云天似感激似安慰的话，勾了勾嘴角，还是没能笑出来，“不用感谢，我也只是举手之劳。”
　　说完便歪着头闭上眼，似乎打算睡觉，不想再说话。
　　陆云天没想到对方这么冷淡，转念一想，今日大家也是颇为劳累，心下也就释然了，和董一商量了守夜的事，便也靠着树桩休息。
　　沈白芷闭着眼，但是却毫无睡意。
　　她体内的毒早已经发作了，好在她及时服下了丹药，暂时控制住了毒性。现在这个毒虽然不会致命，但是却影响着她的五感。
　　白天的那一场战斗，她不慎中了对方的所下的毒，而那种药物也是来自于出云谷。若不是因为第一次杀人，她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一时失神有了破绽，让对方钻了空子，不然也不会被下毒，以至于她现在几乎已经看不到物体了。就连在夜空中相当好辨认的篝火，她也仅仅只能看到一丝微弱的火光而已。
　　也许，她应该离开，再留下来也只会拖累别人而已。
　　沈白芷心绪不宁，一直注意着她的陆云天也是难以入眠。
　　从为她处理伤口开始，对方似乎并不愿意与他太过于亲近，眼睛一直望着别处。他一开始以为这是对方在害羞，但是看她的脸色，并不见任何羞涩，陆云天顿时心下有些堵，包扎的时候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些，身旁的人也只是疼的皱了眉，眼光仍未看向他。
　　晚上用餐的时候他给对方递过一盒点心，笑着说‘这里面有你最爱吃的酥仁饼’，而对方却并不领情，只拿走了杏仁饼。在他把烤好的鱼递过去的时候，对方也是呆立了很久才不情愿的接过他的鱼。
　　他们现在已经身陷险阱，自保已是一个问题，不能要求别人陪着他们送死。更何况，那个人是他从小就想要保护，不允许任何伤害的人。
　　隔着篝火的两人，都做出了彼此的决定。
　　在第二天简单用过早餐之后，当陆云天对董一说要他护送沈白芷回出云谷的时候，两人都很震惊。
　　沈白芷难过的低着头，尽管这也是她自己考虑了一夜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当真正从那个人的口中听到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的难过。为了不让对方看到她的脆弱，她假装低头看着地面，实际上，此时她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不断的安慰自己这是最好的决定，可是心中的那股酸涩始终褪不去，如同一张蜘蛛网，仅仅攥住她的心脏，逼得她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大家都不要她呢，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不分昼夜寒暑的学武，只为了不断的变强。尽管一次次的受伤，她仍旧勇敢的站了起来，这一切都只是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不想被丢下，不想孤独一个人。
　　如果结果终究会是一个人，不如由她来选择放弃他们，而不是被他们放弃。
　　“不用，我想一个人。”沈白芷背对了两人，努力使自己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和平常一样。
　　陆云天一愣，“董一可以保护......”
　　“不用。”沈白芷冷冰冰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一个人，不想被麻烦。”
　　陆云天心下黯然，沉默了一会，“你保重。”
　　接着是头也不回的离开。
　　陆云天离开的迫切，甚至有些慌乱，他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董一紧随其后，不一会已经不见身影。
　　沈白芷听着马蹄渐远的声音，缓缓的低下身子，把头埋进双臂中，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即便双目失明，即便一个人，这条路她也会勇敢的走下去。
　　沈白芷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双眼向前摸索着。撞到树，她揉揉额头，留下记号继续向前。摔倒，她选择爬起来。被树枝刮伤，她折断树枝，以此为剑，劈开前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沈白芷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她只知道她要向前走。突然被拥入一个怀中，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把头埋在来人的怀里，沈白芷闷闷的说道，“为什么要回来。”
　　明明已经选择丢下，为什么又要回来？
　　陆云天没说话，放缓了拥抱的力度，此刻他十分后悔自己做出的愚蠢决定。
　　行走了一段路，他心里越来越不安，于是不顾董一的劝阻，执意掉转马头，当他折回来的时候，剑还在原地，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而人已经不见了。地上凌乱的散落着一些果子，那些是他摘给她吃的。而他临走时特意留下来给人防身剑，还在原地，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看到这些，陆云天心下一紧，以为人已经有所不测，慌乱四处找人。偶然间发现有些树木都被划了一道痕迹，而这些痕迹很明显是新的，就好像是有人在记路一样。他一路沿着这些痕迹前进，而越往前，他心里的恐惧越深，因为有些树枝上都已经沾有了血迹。
　　直到他看到沈白芷跌跌撞撞的又在一颗又一颗树上留下记号，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伤口也多了好些处，才明白对方并不是害怕被连累才离开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眼睛已经看不到了。”陆云天的抱着人，既心疼又难过。
　　沈白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现在已经是泣不成声。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白芷，不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着，我陆云天说过会一辈子保护你的，绝对不会食言。”
　　“那只是小时候的玩笑话。”
　　“不是玩笑，是......你......记起来了？”陆云天急忙反驳，突然发现对方话里的信息，欣喜若狂中又有些忐忑不安。
　　沈白芷推开人，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转过身，拿手背不停的抹眼泪。
　　即便到了此刻，她还是如此的倔强。
　　陆云天叹了口气，轻柔的握着面前之人的手腕，把一张干净的手帕塞到她手里。
　　他一直都知道，她一向骄傲倔强。
　　小时候一起练剑，他仗着比她年长两岁故意把她的剑打落到树杈之中，明确告诉对方只要她肯叫他一声‘云天哥哥’，他就去帮她把剑拿下了。谁知道小小的沈白芷竟然那么倔强，即使气红了眼，也不向他低头。
　　迈着小短腿跑到树下，小白芷皱着一张圆鼓鼓的脸，望着树杈中的木剑，心中估量的距离。凭她的身高想要拿到是不可能的，或许用上轻功就能拿到剑。
　　尽管她只学了半个月的轻功。
　　小白纸捏了捏拳头，狠狠瞪了在一旁笑得幸灾乐祸的某人，运气轻功就往上跳。
　　第一次失败的时候，不意外的被人嘲笑了，而且那人的笑声是那么刺耳讨厌。小白芷不服气的站起身，擦干净脸上和衣服上的灰尘，准备第二次。
　　第二次，小白芷也没有成功，毫不意外得又听到一阵嘲笑声。
　　然后，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
　　陆云天记不起来到底她跳了几次，他看着她跌倒再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把那把剑拿下来，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不知道是第几次，站在树下的小人儿脸上身上都已经灰扑扑的，只有那双眼睛越来越明亮。
　　小云天这时已经笑不出来了，他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第一次主动道歉，对方却高昂着脑袋，大声而又坚定的对他说，“陆云天，你看着，我一定会把这把剑拿下的。”
　　而这一次，小白芷没有失败，如她所说的那样，成功拿到了那把剑。小云天看着小白芷兴奋而又得意的小脸，高兴的跑过去准备恭喜对方，谁知道小白芷对着他就是一拳，还是往脸上打的那种。
　　“陆云天，我说过，我会拿到这把剑的。”小白芷高高扬起手中的剑，灰扑扑的脸色满是骄傲，黑色的双眼既明亮又耀眼，仿佛身后的阳光一般。
　　此后，小云天便开始时常欺负小白芷，而沈白芷也没有让他失望。那双灿烂夺目的眸子，直到一年之后的分别，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如今，那双眸子的主子就站在他面前，一如当年那般的倔强和骄傲。
　　“我们走吧。”
　　陆云天走到沈白芷身前，蹲下身，“我背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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