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飞伯劳西飞燕

　　花娇的很多同学大学毕业后继续念研究生，念博士的也不少。寒暑假来来往往的，幽州是必经之地，特别是有些交换出国的，那就必须跑跑幽州，办签证啦，坐国际航班啦。特别是今年，出国的同学特别多。一来二去，花娇这儿算是大家的一个联络点。
　　还没下班呢，收到了牛逸群的微信，这个有意思的姑娘做了她不靠谱的老爸的博士研究生。正好系上今年有一个项目可以去俄罗斯。虽然俄罗斯是非英语系的国家，但是文学院要跟那边一个大学合建孔子学院，也算是机会难得。一切就绪，就等着八月份的时候启程，这两天在家里没事做，上蹿下跳，恨不得通知全世界的人民，她要摆脱她爸爸的“邪恶”统治。
　　牛逸群的爸爸是花娇大学三年级时候教明清文学的老师，学识实在是渊博，一本《红楼梦》讲得尤其好。可是“远香近臭”，这个道理也适合父女之间。牛教授对女儿要求严苛，希望女儿成为安静、内敛的姑娘，但是牛逸群偏偏性格跳脱，活泼张狂。因此父女两人之间常常迸发出矛盾的火花。
　　幽州连着几天的晴天，气温跟疯了似的往上涨。眼见着柳树的新芽慢慢肥大，浅绿变成浓荫。大衣早就穿不住了，即使是穿着小外套，中午的时候去外边的日头下走一走，也是汗流浃背，竟是有夏天的感觉了。
　　下了班，花娇放弃了坐地铁回去的打算，准备沿着学院门口那条林荫道溜达回去。暮春初夏，柳树成荫，漫天飞絮，蔷薇盛开。从学院出来的这条路风景如画，实在是舍不得辜负了这样的时光。
　　现在天黑的晚，等花娇慢悠悠从林荫道转出来，正好看到天边的晚霞，各种浓淡的橙铺陈开来，美的惊心动魄。路两旁树木越来越稀少，商铺开始多起来。路过瑞蚨祥，看到里面的旗袍已经是夏装的款式，很是典雅，忍不住进去看了一眼，这个城市一向有“身穿瑞蚨祥，脚踩内联升”的说法。
　　推门进去，店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估计都是游客，好几个外国人在兴致勃勃地试穿。天气还不算炎热，店里竟然已经打了冷气，一进去竟被冻得打了个激灵，眼睛却已经被一件白色的旗袍吸引住了。简简单单的白色，丝绸的水一样的触感，不是传统的到脚踝的长度，穿起来应该只到膝盖，开叉也将将是膝盖上面的一点点。更精妙的是，腰侧一支墨色的荷花。花娇想，穿上它走起路来，随着腰肢的摆动，这支荷花应该也有随风摇摆的绰约的身姿。
　　都说出国的姑娘，行李箱里一定要有一件的衣服就是旗袍。牛逸群马上要飞俄罗斯，按照她的个性只怕是恨不得天天派对，夜夜笙歌。这旗袍应是少不了的装备。看看价钱，虽然是四位数，但的确是物有所值。大学宿舍另外还有两个姑娘，乐亮和王小红，王小红一毕业就自己创业做了老板，如今也算是“霸道女总裁”，但是没有谁规定“霸道总裁”不能穿旗袍。总不能厚此薄彼。一咬牙一跺脚买了四件，几乎是花娇一个月的薪水。刷卡的时候感觉心都在滴血。花娇失去了继续逛下去的勇气，迅速跳上一辆回家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回家。
　　一到家，顾不上换鞋，赤着脚就将旗袍挂起来，拍了照片发给给牛逸群。一秒钟不到，花娇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接起来，牛逸群喜极而泣的声音传出来，“花花，是不是给我的，是不是？”
　　花娇忍不住将电话拿远点，等她兴奋完了才回答：“是的，是的，是给你的。高兴吧?喜欢吧?好看吧？”
　　那头牛逸群只顾得，“嗯嗯嗯！”
　　隔了一会儿又说：“花花，我爱你！我最爱你！我要早点来幽州，要跟你抵足而眠，秉烛夜谈!”
　　花娇连说：“欢迎欢迎!”又仔细问了牛逸群是哪天的飞机，哪个航空公司，行李收拾得如何，才挂了电话。又给其他两个姑娘发了微信，问清楚了地址，准备明天就快递过去，算是夏天的礼物。
　　隔天早上刚睁开眼睛，见阳光透过纱窗在地上洒下深深浅浅的影子，又是艳阳天。看了一眼天气预报，一下子就是26度了。挑了一件粉色和白色交错的细格子衬衫穿上，下面配了一条卡其色的的半裙。花娇大学毕业后就不买粉色系的衣服，觉得有装嫩的嫌疑，但是架不住姨妈喜欢给她买衣服，几乎都是粉色，粉色的衬衫，粉色的围巾，粉色的鞋。
　　出门前在镜子前照了照，真像夏天开在水里的粉色菡萏。
　　在电梯里正好遇到姨妈，姨妈露出赞赏的神色，“很漂亮啊，就应该穿粉色的衣服。”
　　花娇笑着说：“是啊，今天也觉得脸上的气色好了很多。”
　　气温不低，室内还好，就是不能出去。下午花娇出去了一会儿，又被热气逼了回来，跑到洗手间脱了腿上那一层肉色的丝袜，这才赶着去S公司上课。林木森的助理方女士见到花娇就“嗤嗤”地笑，花娇有点莫名其妙，拿眼神问她，方助理却直摇头。一路忐忑地跟着她进到林木森的办公室。林木森不在，方助安排她坐下，又让阿姨送水，带上房间门出去了。林木森进来的那一瞬间，花娇终于知道方助为什么笑了。林木森也穿着粉色和白色交错的细格子衬衫，更夸张的是，下边是一条和花娇裙子同色的裤子。
　　林木森见到花娇的一瞬间也是目瞪口呆，但是马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他那一口招牌式的白牙。说了前天刚刚学过的一个单词，“相同”。又补充，“衣服相同”。
　　花娇赶紧镇定下来，在白板上写下另外一个生词，“一样”。想想反正已经很尴尬了，干脆尴尬到底。便说:“我的衣服和你的衣服一样。”
　　有一个成语叫“度日如年”，自然也有一个成语叫“时光飞逝”,临下课，林木森让花娇给他介绍几部流行的中国电视剧。花娇想了想，觉得那些词汇对他来说太难，完全听不懂，反而失去了学习的动力。于是问：“一定是电视剧吗？”
　　“可以是别的。我想练习我的听力。”
　　花娇听他这样说，便介绍他看最近很火的一档亲子真人秀，有字幕，表达简洁，挺适合林木森现在的程度。
　　花娇收拾完教具和课本，见林木森已经拿着公文包站在门口等她了。心里暗暗叫苦，他们今天穿这样一身儿，走到哪里都是众人注意的目光。虽然现在已经八点了，加班的员工还真是不少，花娇可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磨蹭着，一时也找不出借口先走，或者是别的能够留下来的理由。不得不硬着头皮跟林木森坐了同一趟电梯下楼。
　　电梯里刚下班的员工，见到两人穿的一模一样，打量了好几眼，露出了然的笑容。花娇见无处可躲，反而坦然相对。心里想着：下次来我穿别的衣服，你们不见得就能记住我。
　　林木森更是坦然自若，完全不在乎别人好奇的眼光。下到十二层的时候呼呼啦啦进来一群年轻人，一面笑，一面说，有个高个儿男生还边说边比划。手肘差点撞到花娇的脸，花娇努力吸气，恨不能将自己缩得再小点儿。没想到林木森突然转过身来将花娇护在电梯的角落里。加完班，这群年轻人要一起去吃宵夜，都有点开心的放肆，一直在讨论吃什么。林木森见他们说得热闹，完全听不懂，心里便有点不耐烦，低下头悄悄问花娇，“他们说什么？”。花娇个子娇小，又不爱穿高跟鞋，离林木森之间有一点高度差距，电梯里又吵，花娇并没听清楚林木森说了什么，所以踮起脚尖问了一句，“什么”。这回林木森干脆微微弯腰，又问了一遍。花娇怕被那群年轻的职员听见，不礼貌，踮起脚尖更紧地贴近林木森回答：“他们要去吃饭。但是不知道吃什么。”林木森为了配合花娇也弯下了腰，呼吸的鼻息喷到了花娇的脸上，花娇几乎能闻到林木森呼吸的味道，好像是夏天的傍晚，刚刚剪过的草坪发出的青草的气息。一时间有点不在，想挪一挪，刚动一下，碰到了林木森的手臂。好在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人群呼啦啦往外走，花娇赶紧对林木森说：“再见!”落荒而逃，一路小跑进了地铁站。林木森看着花娇落荒而逃的背影，像一头在森林里迷路的轻捷的小鹿。想起花娇的样子，小小的个子，估计不会超过165厘米，又不胖，在他眼里简直跟儿童差不多。脸也是小小的，都没自己的手掌大。偏偏这样一张脸上有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黑眼仁儿又大，专注望着你的时候，总有一种眼巴巴的期望。总觉得这种眼神熟悉，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妈妈的那只玩具贵宾就经常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所以每次这个小老师专注的盯着他的嘴唇，纠正他发音的时候，他都有种摸摸她脑袋的冲动。工作如此繁忙，但是对每次中文课还是很期待。他其实对语言不是很热衷，更喜欢逻辑性强的各种推理和演算。想起小时候跟着妈妈学韩语，似乎是饱受折磨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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