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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之五
再一次与学长相遇是在湘湘的音像店里。那时他正在就会员的折扣价格不该从八八折变成九折与湘湘大肆争论。怒气冲冲,眼睛一斜便不小心瞟到曾经将他伤得很深的那个女人。只见这位最近在校刊上颇受好评的美女作家,正傍着某位大约是她梦想中的白马王子款款而来。一脸陶醉的表情,让人很不齿她七公分高的鞋跟为什么还不踩到香蕉皮。
徐楠小鸟依人的表情顿时让湘湘被白粉扑过的脸变得可爱了。他庆幸当初和此女分开真乃不幸之中大幸,不过为了维护本来就没剩几两的自尊,他还是收起了凶神恶煞的表情,换成低沉男声。
[我确实觉得比爱路乐队的歌不错,主唱也很有爆发力。不过如果真正说起来,最有品质的作曲和演唱还是要数Victoria和他的Supernova罢。]
湘湘瞪大描得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在她因为迷茫而震惊的小手里,捏着被揉得不成样子的打折会员卡——几乎可以肯定她是故意这么用力。
他恨这个母葛郎台脑脑筋转不过弯来,却不得不故作深度抬手看了看从夜市买来的劳力士。
[不多说,我赶时间。快包起来罢。]
这一句湘湘听得很懂,麻利把小菊花少年组合的专辑包好,笑盈盈抢过他手中的大钞。
[收您一百找您十块,欢迎下次光临。]
他为曾经觉得这个势利女人可爱而感到羞愧。
好在表现还算坦然,并令他厌恶的某人听到了交往时,她没听到过的,他有深度的一面。虽然被湘湘骗了不少钱,但那毕竟是维兰.翘德兰托他抢购的CD。总而言之,那个时候昂首阔步,准备将自己最潇洒的背影留给徐楠的他,并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窘境。
他接过湘湘塞给他的破烂十块钱,塞进裤袋,转身迈出一步。忽然听到数月前在暗淡月光与他说了很多话的声音。尽管这一次不再颤抖,不再沙哑,却依然教人无法忽略。
那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不带姓的名字。
他转过头去,意识到他的学长——杜 若云,正一脸的惊喜地看着他。
[你们认识!]
徐楠过分惊慌的声音让他已经不是仅仅怀疑,几个月前究竟是谁给他和他的兄弟戴了绿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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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大门紧掩的霹雳王酒馆,除了维兰.翘德兰软趴趴的身影,几乎看不出来与深夜欢场有任何相同。这样也好,虽然把陈的嘱托交付完毕,他已不想和姓杜的有任何瓜葛,但知道了杜 若云和徐楠一起,心里的不适感还是让他急迫地想要掩饰自己堕落的生活。
他不明白为什么当他想和一个人亲近的时候,他们总是会矢之交臂。而当他万分厌恶这人的时候,这人又会以各种理由出现在他面前。
看得出杜 若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就连维兰那烂到掉渣的所谓现代视觉艺术也能使其啧舌不已。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只被这男人用温柔的目光看了一会就答应找个地方和他喝茶聊聊。一个杜 若云已经教他招架不住,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无论看待他周围的什么,都像看苍蝇一样的徐小姐。
最令人发指,这个女人跟他的兄弟们截然不同,像所有女人一样,她尾后带针。
他可以想象徐楠为了维护基本等于零的忠贞,会对杜 若云吹多少枕边风。如果换成昨天,他心里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但今天不一样,他个性懦弱,却爱恨分明。
他无法不在意事隔几个月后杜 若云依旧温和宁静的目光——他不知杜 若云是否已经看到那枚戒指,也不知看到后,那个总是云淡风清的人会想些什么。他虽已一早就接受了杜 若云身边有个女人的事实,却未曾想,徐楠竟然也要蹚这趟混水。杜 若云可知道他与她有干?
他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却在徐楠神经质地打量和维兰懒洋洋的斜视之下开不了口。
也许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听到那些问题的答案。迷惑之中,他仍旧没有忘记,自己当初为何决定和这个过分温柔的男人一刀两断。那么傻的理由,对他这样的胆小鬼来说,却已足够。
他又回忆起那个梦境。只不过这次,情节变成一个卖豆浆的,不动声色,为一女子舀了一辈子豆浆,给了她永无止境等待中的微温小憩。他相信故事发展至斯,不仅是读者,就连作者大概也会为使剧情合理而开始疑惑:比起上了战场的爱人,她是否更该爱这样的男子?
答案无需别人告知,他已明了。
他接过宁 玉碎递来的一饷贪欢,在维兰平静凝视的目光下一饮而尽。临睡前,他想到,今天这场古怪的相聚,只有这个年轻却看透了世事的孩子才会达成目的。因为与所有各怀心迹的世人相比,维兰.翘德兰所希望的,只不过是更多属于别人,却与其本人无干的故事而已。
那样的想法甚至令他感叹,自己为什么不能回到即便对现世无可奈何,却仍可以沉浸在幻想的童年。没有陈,没有杜 若云,甚至没有那些教他爱过,也疼痛过的女人。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宁 玉碎会给那杯酒起那样一个名字。
人生如梦。一饷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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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他趴在霹雳王二楼,被用过或没用过的套套淹没的床上。King Size的范围内同时躺着和衣而卧的宁 玉碎。有男子英俊也有女性柔媚的面目即使被安全套环绕,也显得干净。一夜操劳,想必已经很累。寻找衣服的过程中,他动作尽量放轻,深怕惊醒熟睡中人。
但是找不到衣服……
可以想象在连用过的套套都没时间丢的忙碌酒馆里,究竟是谁有这个闲情逸志将他浑身扒光。他不清楚维兰的恶心思是为了啥,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光着屁股从这间房里走出去。
啪啪啪!几声暴响,他踩碎被好事之徒吹起的“气球”。
他回头,看到宁 玉碎炯炯有神的双眼。下一秒,即使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却没有惊慌失措。他困惑自己当初为什么曾是在宿舍管理员大妈的关爱目光中,感觉自己被活扒的羞涩青年。他相信,那决不是因为宁 玉碎的目光太镇定有力,使他忘记羞耻的缘故。
恰恰相反,自从喝下宁 玉碎为他调出的那场醉,他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该做什么样的人。
[二十七个小时十九分,你醒得还算快。]
宁 玉碎不带色彩的语句教他对自己的转变感觉安心。
[这也算快。慢的人可以去演睡美人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令王子失望。]
他依然低头在杂物堆里翻找,听到从床上起身整理头发的高挑女郎回答。
[想醉的人的可以醉一辈子,不想醉的人喝多少也没用。别找了,维兰气你带来女人,拿去烧了。]
他一怔,半晌小声说道。
[怎么可以这样……他……叫我怎么出门。]
她微微一笑,看他表情如何呆滞。
[既然醒了,自是站着出门——杜 若云与你喝得一样,也站着出去了。我见过许多人长醉不醒,却没见几人可以走得如此洒脱。这样的人,倘不是看破红尘,便是太受上天宠爱。维兰嫉妒那姑娘将其独占才对你发火。他的脾气你知道,小孩心性。你穿我的衣服,只不过裤脚长些。]
[是么……]
想起杜 若云脉脉含情的目光,他竟真像明白什么叫嫉恨似地,点头表示自己可以体谅维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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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剩下来的时光,他决定回头去找湘湘要回被她坑走的十块八毛钱。维兰他惹不起,宁 玉碎与他没啥关系,大屁股玛丽忙着在家里带小孩。杜氏情侣他见都不想见。翻来覆去的想,除了寝室里沉迷文学、艺术、黄色书刊的某些人,就只有湘湘还可以供他发泄怒气。兔子不吃窝边草是好的,再说那女人坑了他的钱,他找她算帐天经地义。
他于是便来到湘湘的音像店外,意外看到后院虽有光亮透出,女财迷竟反常地早早打烊。他寻思要不要去走后门,却看到素面朝天的女子掩门从房内款款走出,身边跟着身材消瘦的中年人。一个是干净得过分的侧脸,一个是沉稳得晦暗的轮廓,在傍晚夕阳下教人难以辩识。
如果当时真正没有看清,是不是后来的悲剧便不会发生?事后他不免要自欺欺人地想上一想,得到的答案却是,有些东西命中注定。即使厄运肯放过你,一直等待看你痛哭流涕的命运也决不欣然罢手。所以对于他来说,那样的一场相遇或早或晚,逃避不得。而他所能做的一切只是接受,接受,并且强迫自己接受。就像当初他被强迫着接受了一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一样。
记忆对于事件的选择性一直困扰着研究大脑的学者。有些事物,即使遭遇过百遍也不会被记住,可是有些事物,却只要一眼就能刻骨铭心。
那一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刻骨铭心。
世界忽然变了,像做梦一样反复无常。
他看到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么——曾亲口告诉他,自己叫作湘湘的女子,透光橙黄的光,与他四目相接。没有粉饰的年轻脸庞依然苍白,沉浸在爱恋中的表情却掩不住见着他时的不安。
在他的一生之中,他只有一次同时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样的沉醉与不安。那甜蜜的姿态来自一个比江南烟柳还要柔情的女子,总会用涂抹得美丽的柔软手指,牵起他的小手,带他回家。
她曾是他的初恋……而今,却在一样的夕阳中,与别人十指相交。
他看向将她艳丽指尖牢牢攥在手中的男人。那是个如同记忆中一样,长相平凡的男子,神色凝重,嘴唇线条过分刚毅。除了更消瘦、更憔悴以外,别无他恙。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震惊之中他喃喃自语。心里不停告诫自己,是幻觉,不要怕!然而愈发生动地展现在他面前的一切,却再也不从真实的世界里离开了。
他从自己的指缝间,像偷窥一只不容于世的鬼胎,看记忆如何渲染时空。当过去化为现在,现在与过去并存,他不知道自己是醒是醉。
他双腿摊软,跪倒在地,制止不住名唤恐惧猛兽,破闸而出。
——他看到年轻时代的生父与母亲,相隔了十余年的时光,正徐徐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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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青年的抑郁回忆录已经在调频。
舞台正要变了,猜猜它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