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入府(一)
鎏金烛台就立在我的旁边,那雕刻的图样似乎是仙鹤,它们姿态灵活,与祥云合契地形成一体,流畅地环绕着不过大指粗细的烛台。后来我才知道仙鹤是中原地方官位最高的官员才能用的图案。
这烛台撑着三支错落有致的蜡烛,蜡烛缓缓流着眼泪,馨黄明亮的火焰在我眼前跳动,火光把烛台映得闪闪发亮,雕刻技艺的高超显得明明白白。
我环视一下整个会客厅,很高,空荡,只是四个刻着暗纹的大红柱子撑起了整个屋子。
刚刚进来时我仔细看过,这会客厅盖得霸气,斗拱、琉璃瓦,加在一起可不轻。竟然让四根柱子抬得稳稳当当。
入府的时候记得曲曲折折走了很远,才到这间会客厅,长安府的块头还真不小。正值夜黑风高,府中的景致我也没怎么看明白,单看这间屋子,长安府的奢华程度就可见一斑。
张李子扛着那比他还重很多的醉汉,一路走得稳当,也没和我搭话。
现在就坐在我旁边,他不让人觉察地呼着气。我猜是他怕我发现他累得紧,掉面子。
“宁公子,张公子,请用茶。”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有一个小丫鬟端上两杯茶来,她认生得很,“扣”地一放下茶杯就急匆匆地退下。
看她离开得迅速,小爷我连搭话问情况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我不懂茶,但一闻那淡淡的清香味,就知道它不会便宜。不明不白的茶水,丫鬟不清不楚的态度,凭这些,我也断断不会喝它。
偌大的会客厅里现在只剩下我和张李子,大喇惯了的我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张李子,我们,不会来了个不该来的地方吧。”
张李子明显顿了一下才回话:“想什么呢?逗子,要有问题我们现在还囫囵个儿地坐在这儿?”
他的话并没有让我安心。
我低头想了想,终于发现让我不安的原因。这样大的长安府,从入府到现在竟然只看见过一个仆人,不是说中原有钱人的府里就该仆从成群的吗?
或者是他们都呆在暗处,没有命令就不能出现?有必要测验一下。
我抓起茶杯,猛地向地上砸去。茶杯发出清脆的声音后碎得七零八落,热腾腾的茶水不留余力地冒着白气。
“逗子你干什么?”张李子吃惊地看着我:“我们现在是有求于人,你怎么还摔了人家的杯子?”他气鼓鼓地:“得得,反正这下你没有那包金子是赔不起喽。”
我虽然也为我的金子感到惋惜,但看来这测试还是做对了。
——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出现。
这宅子果然古怪。“砰”,我重重拍了桌子,另一个茶杯便轻轻跳起,掀了些茶水。
“张李子,走吧,这宅子不好再呆了。”我边说边走,又被张李子拉住手臂。这家伙手劲儿大,我一点都挣不开。
“逗子,冷静。”张李子冷着眼看我。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么严肃的表情:“你还想不想找回金子了?”
张李子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少有的笃定。
我有了疑虑,没再试着挣开,但张李子也没有放手。
“宁公子,别走,有话好好说。”熟悉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家父身体不适,帛乐要多加照顾,耽误了些时间,还请公子海涵。”
她一番话说得得体,瞬间把让客人久等的事儿推得一干二净,我不好再说什么。这时张李子才松了手,我慢慢地挪回座位。
她也坐到副主位,只是看着我笑。我被看得有些发毛。
两个时辰之前……
“长安府,怎么了?”我问张李子。
“有他就能找到金子了。”张李子笑笑,特别把那胖子扛到背上,哼哧哼哧地迈开步子。
“他是长安知府?”
“废话,住在长安府,还有钱来东市玩的,除了知府,还有谁?”他完全是一副天下无我不知的表情。切,瞧那臭样儿,那开始见这胖子怎么没认出来?还混了长安几十年。
话是没错,但我总是觉得好奇怪。堂堂知府,有谁敢把他丢出来?算了,不想这么多。也好,这样就可以绕过源洺,直接威胁知府找金子了。小爷我运气怎么这么好?
心里空荡荡的是怎么回事?
张李子一路都没说话,我估计他是累的。经过安洛王府,走到长安府,我敲敲门。
长时间都没人应,连个出来骂人深夜打搅的守门小厮都没有出现。
张李子倒是挺有耐心,扶着那死人般的知府,伫立着静静地等。
等到门打开的时候,我惊住了,这不是昨天对我一笑,下午冲我犯花痴的小姐吗?原来住在长安府。
她也愣了一下,对我笑了。明显是刚刚睡醒,她脸上还带着倦意,但事起突然,她连头发都没梳上,披头散发地出来了,夜色,黑发,把皮肤衬得更加洁白,五官显得更加明晰,不得不说,确实是个美人。
她挺熟溜地让身后的两个男子把醉汉带进去了,熟练程度让人不禁觉得知府身上经常发生这种事情。
终于放下胖子,张李子大口呼着气,挺夸张地揉揉肩膀。
“两位公子,今日家父真是麻烦你们了。请二位到府内一叙,我也好感谢二位恩情。”她行至我们面前,举手齐美,低头一揖:“只是……”
张李子明显处于云里雾里,我瞬间懂得了她的意思:“放心,为长安府名声,我们也不会说出去的。”
她眼角弯了弯,点点头,算是放心了。
“不知小姐芳名。”张李子装书生文绉绉地说了句。
“我叫林帛乐。”她的桃花眼对着我发光,明显是说给我听的。我看向张李子,他表现得泰然自若,装出一副完全没有察觉的样子。
“敢问公子何名?”她的双眼还是盯着我。
“宁逗逗。”
“张李子。”明明没有被问,张李子还是自作多情地报上名来。
“哦,这样。宁公子,张公子,里面请。”林帛乐手一抬,转过身去,要为我们带路。她的头发在雪白的衣服上如泼墨一般倾泻而下。我一时有些意乱,记起还是在很久以前公主在床上抚着长发的样子,长期编着辫子,让她粗亮的头发有些暗暗的波纹。
“公子?”在我身后的张李子喃喃,大有意犹未尽之感。
我们随着她穿过曲折的回廊,到这会客厅等了一个多时辰,现在她终于又出现了。
林帛乐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在她召唤下,那个丫鬟从屏风后走过来收拾了茶杯碎碴子,换来三杯新茶。
“还是感谢二位将家父带回,和二位一起赴宴,做女儿的才放心啊。”林帛乐客客气气地把感谢的话又说了一遍,我心领神会:“令尊酒席之上表现得十分豪爽,我们没劝住真是抱歉。”
“逗子,我们什么时候和他鬼混了。”张李子在一旁嘟囔,声音不小。
林帛乐一笑,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跟我搭话:“刚刚家父安心睡下了,睡前叫我一定要留下二位,以表感谢。我一届女流,出面会客,抛头露面,抱歉。”
她说得周到,将会见男客说成奉父命,他人也不便再嚼舌根。前两次见她只是觉得她很善心,是个会花痴的普通少女而已,不想竟是个聪明得难以对付的角色。想要离开的想法再次袭来,不过为了金子,我还是选择留下。
“宁公子,看你器宇不凡,是哪里人?”
我当然不能说我从敌国蒙古来,只说了下家乡所在。
“上京人。”
“想必公子是为躲避北方战乱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她还是用那双桃花眼望我,哎,小爷我有那么好看么。“不过已经入夜,再进食会难以入睡,明早定大摆一桌,犒劳公子。”
“怎么不犒劳我啊,别忘了是谁把你老爸背回来的。”张李子又插上一嘴。
林帛乐这才看向他,仿佛刚注意到,笑得有些尴尬:“张公子说的什么话,自然是一起犒劳。”
“别太早了,你该知道我们好心送回你老爸不收分文肯定是有利可图。你也别老盯着逗子看,看得我心烦,等完事儿了我把他剥光直接放你床上。”张李子说话粗俗,语惊三座,语气倒正常,好像只是随便发了下牢骚。
林帛乐脸都红了,微张着嘴,半天接不上话。还好周围没有仆人,不然她脸会更红。
我眼神复杂地看了下张李子,他正满脸愠怒地看着我。还好他把话带入正题,不然我和林帛乐恭恭敬敬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回合才能完事儿。不过后半句话却把我卖了……
“张公子真会开玩笑,作为回礼,帛乐帮帮二位的忙也是应该的。”她还算个聪明人,马上缓和过来,进入正题。“不知有何可以效劳?”
我接过话茬:“我昨天在长安城外让一个黑衣贼抢了一包金子,希望官府能出面帮我寻回。”
“怪不得宁公子流落到这步田地,原来是路遇歹人。”她的脸色变得有些感伤,轻叹一声,真有替我惋惜的意思:“公子以后一定要注意了。”
这一句话已将人拒之千里之外,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林姑娘,你别想把话题绕远了。不要告诉我我们带回你父亲,你连这点忙都不想帮。”张李子没有听明白,林帛乐的意思就是不帮。
“帛乐很感谢二位,但这忙,我真的做不了主。”
单纯想找长安知府帮忙,张李子怀里的借条都没有让知府签字,现在要敲诈已是口说无凭。张李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没有说要敲一笔的话,看他牙齿打颤,也是恨得直痒痒。
知道不可能得到准确回答,我还是问了句:“那令尊能否做主?”
林帛乐笑得勉强,并没有答话。
已无回旋余地。
“林姑娘,告辞。”我向大门转过身,张李子乖乖地跟着。
“宁公子别走,这件事情,家父,也做不了主。”她说,语气颇有些犹豫。
“你老爸也做不了主?你骗谁啊。”张李子大声吼道。
林帛乐走到我们跟前,微微欠了下身子,请我们回来坐下。我坐下,看她能给个什么理由。张李子看我坐下,也一屁股坐下来。
“我想公子已经发现了,我们府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林帛乐的声音轻轻地,有不容人置疑的肯定。
这倒是的,因了这个,刚刚还差点走了。
“其实整个长安府已经成了个空壳子,长安知府,家父,也早已没有本该属于他的权力。”
“为什么。”张李子问得迅速。其实他并没有必要问,林帛乐一定会说。
“这是个内部消息,请二位公子一定不要外传。”林帛乐站得离我们稍稍近了些。
“当然不会。”我回她。
“自安洛王去南楚地区游玩之后,他那不安分的儿子就在蚕食安洛地区各官员的权力,现在连我们长安府都已毫无实权了。”
林帛乐说到第一句,张李子就吃惊地瞪着我看,因为这本该是机密的消息今天已经听我说过一次了。
那还是我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回阿卡尔部,公主与我策马狂奔,开心地对我说了句:“如果我们也能和中原的安洛王一样恣意玩乐就好了,那老头在南楚玩得经年不归,想来是开心得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