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我们回家

　　这一天安以辰特别的累，上午有一件竞标的案子需要他谈。对方长得斯文戴着眼镜，但是十分难搞，啪啪啪啪地说了一通条件和注意事项，结果木吉也不过是个备选。接着安以辰又被薛明那家伙支去给他女朋友当苦力，给一帮小孩儿弹钢琴。晚上他又参加了一个饭局，旁边秃顶的胖子明显是喝高了，啪啪拍着他的肩膀，大着舌头夸他：“小安啊，好样的，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回到公寓他没开灯也没换衣服，径直走到卧室倒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暖暖今天的样子。她明艳动人，简直是绝代风华。她环胸靠在门上静静望着他的样子令他不禁回忆起他们曾经的种种，一切清晰如昨。
　　初见暖暖时他不过十岁，小孩子天生的自私令他对这个抢走了他大部分母爱的女孩友爱不起来。可无论你怎样无视她，嘲讽她，讨厌她，冷暖始终对他笑眯眯的。那是一种刻意的讨好，安以辰厌恶她脸上假惺惺的表情，就是那张微笑的小脸将他母亲骗得团团转，恨不得变成那女孩的保姆跟在她后面转。
　　他从小和陆成禹薛明厮混，几个小孩子家世背景相差不离。总的来说陆成禹长得文静像个女孩子，薛明就每天哈哈哈哈地傻笑，小时候貌似还挺喜欢菲菲，至于菲菲就是个小公主，有点公主病。几个小孩一起长大，上蹿下跳为非作歹，直到冷暖如雨后春笋突然冒出来。
　　虽然安以辰跟小伙伴们说不用理她，可冷暖的确穿插到了他们的生活中。他的妈妈威逼利诱他每天都要和冷暖一起上学放学，在他和小伙伴们出去玩的时候把冷暖塞过去，小伙伴们来找他让冷暖端水果进去……很快薛明就接受了这个高鼻梁大眼睛的女孩，天天姐们儿姐们儿地叫，搞得很长一段时间菲菲和成禹都很鄙视他。
　　小时候的冷暖老是跟着他，甩不掉，却也懂得保持一段距离。比如放学他在学校打篮球，冷暖便在球场最角落的地方默默等他，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一个晚上。安妈妈为此不晓得骂了他多少回，成禹总是冷眼看着那个姑娘，嘲讽地说以辰，你真是多了个福神。
　　舅舅常说他从小主意就正，喜欢的东西想方设法要弄到手，不喜欢的就挖空了心思除掉。他不是没有反抗过，父亲常常不在家，母亲又铁了心地对她好，他只能自己想办法。他难为过她，玩弄过她，甚至“求”她给他洗衣服做作业，那女孩说着哦，一一接过。
　　安以辰觉得自己真是个心肠善良的孩子，因为他没法真的讨厌一个人，他反抗了几回却还是渐渐接受了冷暖。吃饭的时候慢慢习惯多摆一双筷子，放学打球也会朝她看上几眼，买了饮料会多带一瓶，男生们讨论学校的女生，听到她的名字也会凑上去听一听。
　　薛明大喇喇地说：“以辰，你家那小姐们儿真行啊，长得那叫一个标致”。成禹杵他：“你他妈能不能别见着个女的就跟猫见着耗子似得。”薛明笑嘻嘻的：“再等等，再等等，等那丫头长大点儿我就追她。”
　　菲菲嗤地一声：“你以前还说要追我呢。”薛明嘿嘿傻笑：“都追，都追。”
　　就是从那时他开始注意那个女孩，她的确与其他女生有些不同，鼻梁很高眼睛很大，有点像学校里的外教。她不常说话，见到人却总是弯着眉毛微笑。她与他说话最多的便是那句：“衣服拿来吧，我洗。”
　　他渐渐觉得这女孩如果不那么逆来顺受，也许也不那么讨人厌。
　　初二的时候，安妈妈带着安以辰和冷暖祭拜了冷暖妈妈，回来之后安妈妈把安以辰叫到自己房间，交给他一枚戒指，淡淡道：“以辰，我不管你现在怎么想，做什么，我给你十五年的自由时间。十五年之后，你要娶暖暖。”
　　母亲一向开明前卫，他不解这突如其来的安排。他那时也不过十四岁，对未来的不确定充满了向往，而冷暖就好比一把锁，就这样锁住了他的未来。安妈妈说：“我要保护那个孩子一辈子，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以辰，你就接替我。”
　　他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无论如何你都要娶她，你是我的儿子。”她眼中隐忍着卑微，“以辰，算是妈妈求你。妈妈爱你。”
　　他就是从那时开始堕落的。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结识了社会上的一些无业游民。他在反抗。爸爸回家打了他，打得他嘴角冒血，冷暖扑到他身前护着，那男人动作一顿，却好似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安以辰心里一惊，一把将冷暖推开，冷笑道：“爸爸，你不会要打我老婆吧？”
　　那天晚上是他记忆以来父母吵架最凶的一次，屋子里乒乒乓乓的，污言秽语伴随着焦灼的气息，烤得人异常烦躁。冷暖一个人默默地刷碗，他走过去靠在碗架上，女孩背影微微颤抖，一个盘子要洗上很久。
　　他懒洋洋地望着窗外说：“快点刷吧，刷完了就回屋子去。”冷暖点头，指了指他身后：“能帮我把洗洁精拿来一下吗？”
　　他递给她，她眼睛肿得老高，接过来，蚊子一样的声音说：“对不起。”
　　他开始逃课，整日泡在网吧里，到红灯区请女人喝酒抽烟，听她们讲笑话。他自己攒钱买了一个相机，专照一些刁钻的的场景。妓女脱下衣服给他拍照，听她们讲述着那条街上肮脏的故事。那个金发黑丝的女人抽着烟搂着他，红唇印在他的脸颊上：“小朋友，怎么不好好学习，每天都来找姐姐啊？”
　　他笑着，把脸埋在女人胸里：“因为我只有十五年的自由。”
　　初三，他和一帮小混混打架，他被冷暖拖走了。第一次那个女孩对他大发雷霆，她说你真是幼稚。她说，我不过是想保护你。她说，其实我很喜欢你。
　　面对五年来她第一次的坦诚，他终于见到了包裹在柔软海绵里的锋芒。他晓得自己并不讨厌冷暖，他只是讨厌被人束缚，讨厌被安排。
　　他第一次叫她暖暖，如他母亲一般，给她亲昵。自小失去双亲，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度日，费力讨好所有人。安以辰也在长大，明白她的辛苦。他坐在卫生所的沙发上，抬头望着那个偏着头死死咬着嘴唇的女孩。他说：“暖暖，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试着喜欢她。十五年的时间，他赌自己在十五年里会遇到各式各样的女人，恋爱，狂欢，然后在二十九岁的时候，回来娶她。
　　这是安以辰的第一次妥协，那时他觉得自己好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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