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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草云高燕归来
直到他身边的小厮来寻他,我才惊觉红烛已是烧了一半。他应完小厮后,又定定的看了我一眼,目光犹如深潭,不自觉的溺入其中。他侧身,走到先前他搁置琴的地方,将琴抱起,然后递与我,待我接过后,他微微颔首,道:“我走了。”
“嗯,小女在此别过公子。”我微微屈膝,以平礼还他。
见我如此,他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去。我抱着琴,目送他,墨绿色的长袍,在这铺天盖地的娇红之中,绿得这样的深沉,只怕此生是陌路了。
我转身推开门,甘松香的中松针的芳香还未散去,房里透着微微的香气。我将琴搁置在几案上,走到窗前,支起一角,春风一下子冲淡了屋内的清洌的气味。我将手中的绢子搁在铜盆旁,然后坐在几案旁从怀中掏出那仍包裹的好好的碎玉簪,从屉中拿出一个蓝缎绣兰花的收口荷包,刚要将那些碎段归并进去,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最终还是去寻了一只手掌大小的素纹木盒,将碎段放了进去,阖上盒盖,落了铜扣。想着明日若是得天晴,便去把它埋葬后院中,也算是它归于造化。
做完这些,我起身打了小半盆的清水,便要着手去浣洗那两块绢子。这样绣艺精美的绢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也只敢用清水漂洗。初春的水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仍是凉得很。手指浸泡在清水中,凉得皮肤有些无知觉了。绢子在水中展开,宛如莲花叶。也不敢多浸泡,便也草草了事,稍微控了水,便铺开置于一旁的巾架上。
看一切已是妥当,我终于是坐定下来,从怀中掏出他给的那只木钵,打开盖子,鲜花汁子的香气扑面而来掩盖了本该有的草药气,淡色的膏体。我摊开手掌,心道是哪有那么娇贵,这点小伤都禁不起。也不愿去动那盒膏药,把它收好,不再顾及它。
此番折腾下来,我已是乏的很,便想去塌上眠一眠。刚想给门上落闩,却听到有人叩门。我拉开门,便看到红浥站在门外。
“姐姐?”
“想着眼下,你一定是累了,我让人烧了洗浴用的水,趁着你还没睡,便带着他们送上来。”
“姐姐,今个儿我觉着仿佛是大梦一场。”
“哪里的话,今日你技惊四座,再过几日怕是要传开了,这样好的事,纵使是好梦也是没有的。”
我无言,只是握了握红浥的手,将她带入房里。旋即,她又问道:“妹妹觉得昀公子如何?”
闻言,我面上一红:“也就这样,数面之交罢了。”
“怕是那位公子不是这样想的。”
“姐姐怎么这样说?”
“我上来前,看见他在与妈妈说些什么,声音不算小,稍稍留意便能听清,你可知他跟妈妈说些什么?”
“这我怎么会知道,听墙角的人可不是我。”
“他与妈妈道你的手伤未痊愈,让妈妈给你几日的清闲,可是妈妈怎么肯,于是他便塞了一钱袋给妈妈,道是这几日你的场次他都给包下了,你也能料想,妈妈依旧是不肯的,坐地起价这事她做的是再好不过了,于是那位公子又给了妈妈一小把的金瓜子,这才让妈妈喜笑颜开,倒也同意了。”
“他真是傻的很。”
“怎的,我看着仿佛刚才你连口茶水都没给那位公子?”
“我们方才在房门外,我不愿他进来。”
“站在房门外头都能这么久才下来,那位公子倒也不嫌弃你无礼。”
“他越好,我便越觉得此生只能为陌路。我不过是个粗鄙之人,怎能担的起他的好?”
“他既给你了,总是他觉得是值得的,你何必如此惴惴不安?”
“我才没有。”
红浥见我如此,摸了摸我有些松的发鬓,道:“说了这会子话,那水温应是刚刚好,再等便是要凉了,你快去洗浴罢。至于那位公子,妹妹,我只觉着他对你仿佛有情的,这份情,要或是不要,回应又或是置之不理,全在你。我只道是你安乐便好。”说罢,便唤人将浴桶送上来,然后向我示意了一个瘦小的姑娘,轻声道:“这个姑娘是妈妈前些日子捡来的,听说是求一口饭吃便可,妈妈就让她做些粗活,可我看着人还挺乖巧的,你要是觉着还不错,便去向妈妈要她到身边,再过几日你怕是要应接不暇了,身旁有个人照料着,总还是好的,妈妈现在心情甚好,恨不能把你捧到天上去,总还是会答应的,于那个姑娘也是种解脱。”
我微微颔首,红浥便放心离去。转身进入屋中,热水的雾气弥漫在整个房间内,心应着团团包围的雾气而放松了下来。我燃上一把檀香,安神的香气扑鼻而来,便也就放纵着自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洗浴完毕,我唤人进来,待浴桶撤去后,只瞧见红浥先前指的那个姑娘不安的站在那里。我便唤她过来,问道:“你不用害怕,告诉我你叫什么?”却看见她摇了摇头,只是绞着自己的衣角。
“那我唤你归燕可好?我们既春日见,燕归之时也在春日,而且你的眼睛像燕儿一样。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闻言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我,旋的便有笑容浮在她脸上:“喜欢!”瞳仁当中仿佛有光,亮晶晶的。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寻常人家出游时的垂髫小儿,一样的欢愉的神情。我伸手,想要摸一模她的头,她却躲了过去,我的手僵持在空中,她看见了,急急的解释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不干净。”窘迫得仿佛要哭出来了。
听她解释,我才仔细的打量了她。旁的也没看仔细,只看见她的手,上头生满了冻疮。我起身想要唤人,却被她拉住衣角:“小姐要有什么吩咐,我都能做。”我看着她,明白她是怕我会将她送回去,这样的小心翼翼。我叹了口气,便让她去打盆热水和找块干净的帕子,又让她去厨房要些花椒。不多时,她便回来了,我将花椒泡在热水中,再把帕子也浸了进去。然后把她拉到身旁,让她坐下,她却说什么也不肯。我扭不过,只能随她。
待花椒的香气透了出来,我把帕子拧干,拉过她的手,道:“可能会有些疼,但这法子治冻疮是最好不过的,你且忍一忍。”她点了点头,我便用帕子把她的手包了起来,重复数次,然后我让她把手泡在了水中直待水温凉了下来。
做完这些,她仍愣着。我不禁莞尔:“别傻着了,现下夜已深,估摸着是没有可以擦洗的热水了,你再忍一个晚上。你现在回去怕是要叨扰别人的,外屋有一张小榻,要是不介意你晚上便睡在那里。”我见她没有抗拒的神情,就起身去关外屋的窗,却听见身后传来物件坠地的闷声。转身,却看见归燕已是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甚?”我不解,扶她起来,她却一动不动,仅道:“归燕仅是想跪谢小姐,若小姐不允,那归燕担不起小姐的好意。”如此我也不能多说什么,看着她磕头三次。我总是忍不住了,拦住了她:“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便是要折寿了,我待你如此,不是为了让你行大礼来谢我的。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少不了你的照顾,亦算是我的谢礼。”
听闻此言,她看着我,眼神中有着我不曾料想的认真,道:“归燕此生一定尽全力护小姐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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