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无绝

　　青山连横，翠色如玉。灵秀山在妖界尽头与魔界接壤，灵气充郁，万物繁茂，仙界都难以媲美。

　　苏裘坐在月桂树上，时秋风阵起，丹桂飘香，扑簌簌的桂花落得她一身，带着馥郁的花香。她握了一把盈得满手香气:“师父说要拿到那黑石，可是他又说这东西在魔界，我如何能拿到？可是若是拿不到，师父该怎么办啊。”

　　她凝眉思索，却突然觉察到东山灵气翻涌，山河失色。

　　“天，难道东山那锁仙阵被谁触碰了？”她慌忙从树上跃下，身影朝着东边急跃而去。

　　眼前景色与四周无异，只是隐隐有着巨大的光幕将其笼罩。苏裘咬咬牙，将手覆在光幕上小心压进去，手指刚刚被淹没，一阵痛感便袭来，伸出手来时就多了道划痕，不深却也冒出点点血珠。

　　“究竟是哪个混蛋碰了锁仙阵？”她跺跺脚，右手握住颈上带的泛着绿光的奇异挂饰便冲了进去。

　　与外面的幽谧山水不同，光幕内天色阴沉，混乱的法术凝成一道道刀刃在荒芜的空间飞舞。苏裘颈上的挂饰发出幽幽绿光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所有的刀刃便被阻挡在外。

　　她跪坐在地，手指翻飞结出一道道阵法，触摸着寸草未生的土地，黑色眼睛中泛起点点亮光。

　　“在那边。”她低声道，身若迅电朝前方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阵法中央，法阵威力就越大，快到中间时天地间灵力的威压都隐隐让她难以喘过气。未待她再次施法算出阵中异动处，前方惊天之势的雷电声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这……这是什么人闯入了阵中？竟然把法术凝成的雷电引到一处……他想干什么，这锁仙阵可不是可以小觑的！”虽然被浩瀚的法术压的喘不过气，她皱着眉还是向着雷电中心奔去。

　　紫黑色的雷电从万丈高空倾泻而下，汇成一点，之下是名黑衣男子，背对着苏裘，黑发安静地铺在身后，玄色衣角微微晃动，他独自岿然而立，仿佛顶上的浩瀚雷力都是幻象。

　　苏裘微怔，敛神后扬声道:“喂，你是什么人？这锁仙阵你难不成还当成儿戏，这般吸收灵力只会使阵法中灵力暴动，到时候灵力涌来你怎么承受的住！”

　　明明男子还是一样立着，苏裘却觉得他的身形在她声音中怔住。

　　她想再出声，却见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端正的眉眼间带着些许讶然，他微眯着眼，目光定在苏裘身上，又好像透过她看到更远的地方。

　　紫雷在上空闪过，一刹那将他的脸照得分外明亮。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见了坠世的神明，在长生中永恒。呼吸间却见男子眸光变换，右手扬起，她便被巨力抓引而去，直到左手被扣住整个人都半扑入他怀中。而她原先站立的地方，一道紫雷劈下便是一个深坑，而不待她舒一口气，又是惊雷落下直直将他们笼罩。她本惊吓得紧，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只是整个人被男子完全地圈在怀中，鼻间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惊慌伸手轻轻将男子推开，略显局促地问他:“你没事吧？”

　　见他摇了摇头，她舒了口气道:“这锁仙阵是洪荒仙魔之战时留下的大阵，威力不同寻常。你难道不知越以蛮力破之，阵法威力将会越大，直到将困于其中的生物通通绞杀吗？”

　　“现在知道了。”男子只手抚额，顿了顿问道，“名字？”

　　“我？……苏裘。复苏的苏，锦裘的裘。你呢？”

　　男子眼睛微微眯起，眸光深沉如秋水:“荀……渊。”

　　“姓荀？你是妖龙一族的？”不待他回答，苏裘看向上空愈发厚重的雷层，一手抓住男子衣袖便往前走，“师父同我说，锁仙阵以八卦阵为基础布置，若想脱身需将破八卦阵之术法加以变换，否则一味直走也是走不出的。你暂且跟着我，也许不消一个时辰便能脱困。”

　　荀渊未作他言，只淡淡扫过捏在他袖口处的白皙五指。

　　走了大半个时辰，天空中只能依稀看见点点雷光，苏裘略松了口气。她回头看向荀渊，笑道：“呼……看样子快出去了。果然师父教的没错……”

　　话音才落，荀渊剑眉蹙起伸手便再一次将苏裘拉入了怀中。苏裘余光瞥见四面火光燃起似是要灼烧灵魂，搂着她的荀渊则身形略顿住大半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与此同时，她颈上的绿色挂坠光华盛起，将二人笼罩其中。

　　荀渊扶着她肩站了起来，他唇色鲜红，还带着淡淡的血迹，她吸鼻便能闻见其中血腥味。

　　“你没事吧？”

　　“无妨。”他只若有所思地望向她脖间的奇异挂饰，却很快转开了目光。将手从她肩上移开，他便在消逝的绿光中再次承受不住地扑向她。

　　苏裘忙扶住他，道：“你不用护我的……这是我师父给的挂坠，能抵挡锁仙阵的术法，你先靠着我别动……这法阵有古怪……看起来不只是八卦阵改布。”

　　荀渊略显疲倦地闭上眼，低声道：“是八卦阵和五行阵融合而成的。”

　　“五行阵么……师父并未怎么教我……你既认得，那知不知道怎么破？”

　　“给我些时间。”说完他便不再出声，只是安静地靠在苏裘身上。

　　大约两盏茶的时间，他终于睁开眼睛，左手握住苏裘右手，从她身上立起：“跟着我。”

　　他手心的温度从交接处与她的相合，她眼睛突如其来地干涩，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埋藏在深处挣脱不出，直到漫天火光被抛到身后，那种灵魂的灼烧感减轻，她才如释负重。

　　跟着荀渊走了不知有多久，一路却也没有再遇上什么重创，许是荀渊阵法看的通透，依破阵之法而行自是无甚可怖。当眼前景色陡转，又是一片花红柳绿时，苏裘终是长舒口气。

　　一出锁仙阵，荀渊旋即放开了手，骨骼纤长的手被宽广衣袖遮住大半。

　　苏裘抬眼见他面色苍白得很，道:“你在阵中受伤不轻吧，你不妨先疗伤，我在一旁守着，若是有何变故也好有个照应……虽然我修为不高，但对这一带还是比较熟悉的。”

　　荀渊淡淡瞥她一眼，也没多说，席地而坐周身便萦绕起淡淡黑气。

　　一旁的苏裘倒被黑气吓了一跳。人鬼修炼内力外放为一彩至三彩色，妖为七彩，仙为精白，魔为墨黑。眼前男子俨然应该是魔族了。自妖龙一族出了变故，妖魔关系一直不算和谐，此男子不算面善之人，若是恢复实力说不定一个手起刀落就把她给砍了。

　　苏裘想到这便一个哆嗦。但想着现在逃掉，又实在不甘。她要潜入魔族，妖进了魔界实力会更受压制，她这般进去根本不能成事，她于他多少也算有救命之恩，也许这正是一个机会也说不定。思前想后，苏裘最后还是决定守在一旁等他。

　　于是待荀渊恢复得差不多睁开眼时，便见到苏裘靠着棵老榕树已然睡着。睡着时的她面容舒展，些许额发散落，还带着普通少女的纯净与乐观，却又已经展露九尾狐的柔媚。荀渊缓步向前，蹲下身细细打量她的眉眼，望向她时他琥珀色的眼瞳好似沉淀了千百年的深潭开始缓慢流动。他抬手欲触碰她，却最终落下，沉下眼眸，他起身离开。

　　身后却有只手抓住了他衣袖。

　　“你伤好了？”苏裘咬咬牙问他。

　　“嗯。”

　　苏裘起身，踟蹰了会刚欲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前男子淡漠出声:“多谢姑娘阵中相助，然妖魔殊途，就此别过，望姑娘勿生他念。”

　　他似是料到她有事求他，后路断的一干二净，苏裘垂下脑袋，不再吭声。两人一时都没有动作，山明水秀的远远看去倒也如诗如画。

　　半晌，还是荀渊先迈步离开。却再一次被抓住衣袖。

　　身后女子声音细微如蝇:“我……无论怎么说我于你都同患过难，对你有救命之恩……只是想你帮个忙……带我去魔界……”

　　“若只带你去，也不过举手之劳。可于魔界之中，姑娘怕是无自保之力，到时还不是劳烦于我？”

　　苏裘垂头不语。她修为还尚浅，只能凭借师父给的挂勉强坠掩盖气息，去了魔界便一点术法不能使。她本便打算先留在他身边，其它再从长计议。可是她也听的出，就算拿救命之恩要挟，他也不屑于带上她这个累赘的。何况，锁仙阵中有没有她，他怕是都能闯出来，两次受伤极大程度也是因为她。

　　她无奈松手，玄色袖袍从她手中缓缓滑落。她眨了眨眼，把眼中浮起的水汽憋回去些，抬头望他背影模模糊糊不大真切:“对不起……是我无礼。”

　　男子突然转身，直直望向她眼睛里。她被吓了一跳，眨眼时泪水就无意识地流了些许，她慌忙用手去擦，手腕却在半空被握住。

　　“我带你去。”

　　“真的？你知道，不是只是带到魔界就可以……”她说着就愈发紧张，怕他反悔似的伸手再一次抓住他衣袖。

　　荀渊目光落在她手上，似乎是扯开了一个极浅的笑容:“你很喜欢拉人袖子？”

　　苏裘忙松手，不过却笑得更加开心，眉眼弯起来颇为可爱:“那你是答应了？说话算数！”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可曾去过极北之地并沉睡其中数年？”

　　苏裘本以为他会问自己去魔界何事，却讶然于他竟说中:“你……你是如何知道？”

　　男子好看的眉微微挑起，道:“你只回答便是。那在此之后呢？待你醒来发生什么？”

　　“我醒来以后，就见到了师父……师父说，他路过极北之地见到沉睡于冰石中的我，便将我带回了他所居的洞天福地。他说，那地方与凡世不同，在那一日，凡世便已百日。在那我呆了几年时间，出来时便已是这样……”她顿了顿又道，“虽然说起来局势震荡，变化巨大，但于我而言，倒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种洞天福地……你师父是何人？你去魔界又是为了何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问这些的时候反而没有之前的问题想得到答案。

　　“师父说他不喜走动，凡俗之人并不知其称谓，他亦不想自己流于他人之口……而我要去魔界，是为寻一物。至于是什么，师父说不能告知他人。”说完她谨慎地望向他严肃的面容，道，“我对魔界没有恶意的，你不要因为我不能说就不带我去……”

　　“自不会食言……凭你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找到？”

　　“师父说，有缘自会见到。”

　　说这话时，苏裘似乎听见荀渊嗤笑一声:“有缘？你很听你师父的话？”

　　“嗯。师父很厉害，教了我很多东西，脖子上的挂坠便是他给我的，怎样破锁仙阵也是他教的。”

　　荀渊不置可否，顿了会再问她:“你不怕我带你去魔界别有用心？”

　　“你若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吧……带我去魔界不过多此一举。”

　　“也许，不仅是杀你。”

　　苏裘再次讶然，后来想到什么，忙跳开远离他几步:“你……你不是那种人吧……”

　　他知道她想歪了，却意外觉得她谨慎的神情颇为可爱。嘴角不自觉抬起些许，声音却低沉压抑:“或者，比之更甚。例如一个巨大的阴谋。”

　　苏裘想了想，道:“我似乎没有那能耐吧。”

　　“但愿。”荀渊声音极低，还未传入她耳便已消散，她再问他是什么时，他却不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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