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友弟恭

　　顾府。

　　风吹夜寒，灯影憧憧。

　　仆役们早已睡了，可顾少渊却与他第一次见面的老子待在书房里。

　　炉中生的香袅袅升起，书房也因暖炉并不显得寒冷。

　　房内的书柜上放了不少的书，四书五经乃是必备，道常人伦自是不少，还有一些顾少渊在现代时没听说过的。

　　平行世界果然不同。

　　还好是中国简体白话文……

　　上好的梨花木做的书桌，案上摆着砚台与写了一行的小篆。

　　距离太远，灯光太弱。

　　看不大清。

　　外头的风呼呼刮，里头却无察。

　　静谧而颇有压力。

　　两人无话。

　　顾少渊垂手而立，偶尔偷眼看看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五官端正，留着短髯，头发也是乌黑的，看不出已经四十多的样子。

　　顾少渊一边木着脸站着一边暗中比较，自己长得和顾衍更像一点，而从娘亲那继承来的，大概就是父亲没有的梨涡与大眼睛了。

　　顾少亭则更像他母亲陈氏，男生女相。

　　刚才在大厅的时候，倒也是惊鸿一督，生得着实是副好样貌。

　　三叔家的少嘉和少秋倒也长得不错。

　　少嘉没受伤，夫人们在忙活的时候，他甚至还恭敬地对顾少渊行了个礼，再加上温和的气质与从容的举止，倒是让顾少渊知道了什么是谦谦君子，温文如玉。

　　三叔与父亲两个中年人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无非是有胡子有威严，多亏了基因不错，五官端正，不是一副贼眉鼠眼的奸商嘴脸，看上去倍儿有面子，顾少渊对此很满意。

　　顾少渊一个人天马行空的想，倒也不寂寞，可却在顾衍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他记得小时候这个大儿子可是对他很恭敬甚至说有一点害怕的。遇到他眼神总在低处，更不敢乱瞟。

　　一是恭敬避讳，二是有害怕的成分。这里面的确有顾衍严格要求的功劳，可不曾想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而如今他却发现自己的大儿子在偷瞄他，站的态度也很平稳，这能不教他惊疑不定吗？可

　　这又的确是他的大儿子，大儿子的住处虽然清净，可外围却是最多待命仆役的地方，里面还有丫鬟帮忙，想要偷天换日是完全不可能的。可为何相隔十二年胆子变得大了，莫不是生病的缘故？

　　至于鬼上身什么的，完全没有考虑。

　　此时的顾少渊不知道顾衍心中所想，要不然他可能就要谢天谢地了，多亏顾老爷不信鬼神啊！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是一个叫“顾少渊”的鬼，进了顾大少爷的身。

　　顾衍将手上的茶杯轻放在桌上，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天寒地冻的，怎么只穿着长袍就来了？”

　　顾少渊没想到顾衍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笑着说：“屋中有暖炉，倒也不是很寒冷。孩儿体弱，不怎么出去走动，所以穿着长袍也没多大关系。”

　　停了一会儿又补充说，“二娘关心孩儿，已经把二弟的衣服衣物先送过来了，孩儿的身体无碍。”

　　顾衍听到前半段，满意的点点头，说话逻辑清楚，倒也没把脑袋病坏了，这倒是大幸。

　　听到后半段却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长兄要穿庶弟的旧衣物了，虽然顾衍的确对顾少亭的能力很欣赏，但也不能嫡庶不分。

　　凭什么他顾衍的嫡子，只能穿庶子的旧衣物！想到这里，不由气得哼了一声。

　　顾少渊在心中暗笑，其实顾少渊醒来没几件御寒衣很正常，毕竟躺了十二年，再怎么希望都变成了绝望，那么每年弄那么多的衣物也是白搭，

　　所以仅仅是亵衣与里裤，不可能离开床，又哪来的外裳，家里有钱也不是这样败的。

　　只是顾少渊这人远不似他的长相来得阳光，心里一肚子坏水，蔫儿坏蔫儿坏的，再加上后院之事顾衍很少插手，陈氏大概也没想到谁会去告状，听他这么一掰扯，在顾衍听来，这事儿就显得不对味儿了。

　　沉默了一会儿，顾衍还是把精力放在了顾少渊所谓的“正经事”上：“我听你，你二娘说你醒来已有三天，可有不适？”提及陈氏仍是面色不愉。

　　所以说，顾少渊的误导功夫着实厉害。当然，还有其他因素存在。

　　毕竟是商人，察言观色什么的是必备天赋，心思缜密也是不可或缺。

　　可惜父子天性，顾大少爷又是大病初愈，顾衍只当他是不谙世事，不知错不为过，万万没想到顾少渊正在他面前对陈氏使坏。

　　却说这顾少渊，也对自己对陈氏的敌意感到莫名其妙，按理说，自他醒来陈氏对他处处关照，言语上也甚是恳切，他应该感激才对，可他却是感激不起，站在陈氏身边，他很容易就心悸，然后发抖冒虚汗，只是自己镇定过人，才逃过异样。

　　他明白这不是他的情感，顾少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哪怕是前世多番波折遭难，也是硬着头皮补救从来不带怕的。

　　所以，只可能是这个顾大少爷的问题。

　　罢了，就当他得到这副身体的报酬好了。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就是，顾少渊一向把反常压制于萌芽之中，要不然上一世亲戚与外人们的造反也就不会拖延那么长时间。只不过最终还是败了，顾少渊一脸黯然。

　　顾少渊低着头心思电转，可在顾衍看来，分明是委屈得不行。再想想这几年自己的确都把心思都放在了庶子身上，不免也有些愧疚。于是目光更加温柔，语气更加关切。

　　可顾少渊心里对此不置可否，若真是怜惜，又怎么会不让他坐着？顾少渊在顾衍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嘁，古代大家长的架势。

　　“孩儿只是初醒身体有些不大适应，并无大碍。”

　　顾衍点点头没有说话。

　　“只是……”顾少渊一副犹豫的样子，小意斟酌。

　　“但说无妨。”

　　“只是，”顾少渊带着羞怯惭愧说道，“估摸是病了太久的缘故，我对以前的事，都记不大清了。”

　　“记不大清？是怎么个说法？”不动如钟的顾老爷终于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就是……就是小时候的事儿都没什么印象了，记不清。”

　　看了眼脸色沉沉的顾衍，顾少渊斟酌开口道：“家中长辈，兄弟姐妹，还有那些孩提之时的事儿，都忘了。”

　　“忘了？”顾衍想了想，“你醒来后可何头疼脑热？”

　　行商多年，走过的路多了，见识也就丰富许多，顾衍曾在边远地区见过这样的例子，因为摔着碰着撞到脑袋忘记往事，在当地也曾广为流传。

　　“醒来这些时日，倒是没什么事，不曾头痛。”

　　“连……连你母亲都忘了吗？”顾衍皱眉。

　　顾少渊艰难点头，接着有很急切问道：“孩儿能……能否问问母亲的事情？”

　　“你母亲曾经是苏州城最好的绣娘，人也很是温柔贤惠，她怀你的时候，身体……”

　　顾衍背对着顾少渊，浅浅的烛光更使他仿佛沉浸于黑暗之中。

　　烛火摇曳，影影绰绰的身影好像在回忆一个久远的故事。

　　十八年前的往事，让顾少渊面前的这位中年男子显得有些苦闷和气短。

　　就在他想继续听的时候，顾衍却终止了谈话：“你母亲……过世也有十数年了，娘家也没什么联系，唉……就当是断了吧，你也不必深究，养好身体才是重中之重。”

　　此番一提，他又怜惜顾少渊出生丧母之痛，寒虚体弱自己又无法替他根治，心里一阵歉疚。

　　“过几天，安平堂的药掌柜就会回来了，让他替你看看吧。”

　　之后顾衍这位老父的态度就是一路多云转晴，也没多问什么，就是体现体现自己的父爱。

　　后来将近三更，顾少渊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哈欠连连，顾衍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可想及顾少渊的身体，又和缓下来，最终他挥了挥手，让顾少渊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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