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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重逢
昱朝实行科举取士以来的首场殿试安排在宣政殿举行,取会试名次前一百名参加。
苏墨书拿着当朝丞相的亲笔信,一路在各人异样眼光的注视中畅通无阻地进了宣政殿,只是这第一百零一名考生的席位却是桩麻烦事,十行十列的布置,一干内监宫女实在不知道该把这位置加在哪儿才能将对这种对称美的破坏程度降到最低,最后想了想,算了,就加在最前头正中那儿吧,毕竟人家是丞相推荐的人,真要搁在末尾恐不大好。
内监宫女不郁闷了,就轮着苏墨书郁闷了,当年高考也是正中第一桌的位置,可也没得眼前这地方突兀,无奈地入了座,纵不回头也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粘在她背上的灼热目光——红果果的嫉妒呃。
虽说皇宫大内,无人妄言,但身为监考的太子殿下从姗姗来迟直接升级为“失踪”,连考题都未通知下来,众考生对着面前一片空白的答题纸就有些不淡定了,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委婉地议论道:“若是太子殿下他‘俗事’缠身,不便监考,不若请宸王殿下来也是一样的……”周围一片附和。
“殿下,这些考生如此没规没矩的,可要奴婢去……”手执拂尘,不满正殿议论而恭敬请示的正是太子近侍,言惠。
而那位“俗事缠身”的殿下此刻正在偏殿里,悠闲地煮茶,浅黄色衣袍上的暗金龙纹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听了言惠的话,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手:“不必。有句话叫‘玉不琢,不成器’,都是饱读诗书的国之栋梁,且该好好磨磨性子。”
精巧泥炉上用来煮茶的水,是今年冬末自梅花上收来的最后一场薄雪,最是轻浮可口。此时他正亲手提了紫砂茶壶,用第一壶茶水依次点过公道杯、闻香杯、品茗杯和盖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透着极致的风雅。
好似漫不经心般听着外头愈发大胆地议论起自己和宸王,甚至听见有低声说愿投往宸王门下的,面上却未显出一丝恼色,只是把玩着手上精致的茶杯,静静不发一言,但言惠毕竟在自家主子身边近身侍奉的人,自然知道,殿下他心里并非如面上一般漫不经心。
果然,默了一会儿,太子殿下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自古朝堂都不免结流分党之事,这策问便以‘朋党’为题罢。”
言惠解意,恭恭敬敬地退去了正殿,站在一众考生面前,拂尘一扫,面色微冷道:“太子殿下政务繁忙,迟些自会过来,且派了咱家先来告知众人考生策问的题目。”言罢一挥手,自有两个小内监上来,一个点燃了计时香,另一个将题目展开,只见面前挂着的锦帛卷轴上,唯有“朋党”二字,令众人愣了愣,一时表情各异,甚是好看。
苏墨书将那两个字打量一会儿,唇角弯起一抹笑意,若不是巧合,那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也就颇深了些,怎的方有人自议论间透露了自己仰慕宸王,这边就有了相和的题呢?想到自己身后定是纷呈各异的表情,只觉着可笑。
想了想,大多数人定是要自诩清流,以为结党必营私,各种编排斥责,自己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欧阳修的《朋党论》最是合题了,何况她自幼读史,明朝代兴替,更是大为欣赏这篇论述,主意已定,玉手执了毛笔,疾书而落,纸上正是被她稍加改动的《朋党论》。
言惠在一旁打量着座下奋笔疾书的各位学子,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位置突兀的苏墨书身上。方才看到题目时便是只有她的神情最为自然,甚至瞄到身边人怔忪的表情还露出一丝讽刺与不屑,再看她的试卷,笔耕不辍,面上神态轻松自若,俨然是座下人中思路最为流畅清晰的一个,言惠看着她,目露几分欣赏之意。
香快燃尽,那道浅黄色的颀长身影方才慢悠悠踱进了正殿,一路扫过专注伏案的考生们,目光点过几张试卷,竟露出几分倦意。待走到埋头写字的苏墨书近前,露出卷面上已写出的第一段文字跃入眼帘:“吾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吾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利禄也,所贪者货财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朋党论?”他喃喃道,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方要张口唤面前的人抬起头来时,苏墨书已经察觉到遮挡在面前的阴影,抬首恭敬道:
“太子殿下万……”
待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她顿时僵住了,那个“安”字生生折在了口中,没了声音。
“南瑾翾”!那个熟悉的名字在舌尖绕了一圈,意识到眼下的环境,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是目光仍怔怔凝在那张倾城的俊颜上——唔,看到她面色有些不善呐……可又一想,凭什么啊,自己怎么知道会在这遇见,他又从来不肯提自己的身份,如此苏墨书的目光里又理直气壮了几分。
好,很好,这丫头真不怕自己玩儿过了头!碍着眼下场合,南瑾翾一字不发,却是用眼神狠狠剜了她一眼,方拂袖入了早已置好的御座。
苏墨书多见他都是一副轻佻笑颜,此时头一回见他生气的样子,顿时觉着殿内的温度都冷了几分。不光是她,连着在座的考生都是深有同感,心下战战兢兢,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看着,心情不大好啊,直到交卷都甚是忧虑,生怕遭了鱼池之殃,若不是宫内禁止跑跳,怕是要拔腿就走,哪里还有施礼退殿的功夫。
苏墨书早已答完,但扛着某道冰冷视线的压力,硬是磨蹭到殿内人都散尽了,方慢吞吞地把卷子递给言惠,正想以掩耳盗铃之势,慢吞吞溜到殿门时,方一转身,就听身后人道:“本宫觉着这位公子答得甚好,想要与之探讨探讨学术。言惠,你先带着试卷下去罢,顺便把殿门关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她的脚步生生定在那里,看着言惠应声退下的身影有些欲哭无泪——还探讨学术,明显的幌子好不好!
“吱嘎——”一声,合上殿门的声音惊得她一颤,还未说话,就听身后人笑道:“怎么,有胆子闯祸,没胆子收场啊?”
她无奈转身正对着南瑾翾,正看见他未敛去的笑意,只是那目光,还是没有一丝表情的嘛!索性,心一横,压下莫名的心虚道:“在下不知自己闯了什么祸,还望太子殿下明示!”
这一声“太子殿下”从她口中阴阳怪气的说出,分明是怪他不曾说明身份。南瑾翾微蹙了眉,却又很快舒展开,语气松了几分道:“我未曾告诉你自己的身份是我的不对,可你此番竟然胆子大到来参加殿试,你这身份,不是欺君嘛!”
听出他责备中的担忧,苏墨书有些歉意地道:“对不起嘛,这次是我行事不周,没认清状况,过于随性了些。”毕竟这是昱朝,她却还当是现代一般,当真是胡闹了:“但是,现在已经如此了,就算是欺君,我也退不得了。”
南瑾翾笑了笑道:“如何退不得了?我把你的卷子压下,说你落了第就是了。”
虽然有些不甘,她也只得同意:“唉,也罢,听你的就是了。”反正也是“借鉴”了欧老先生的文章,不是她自己写的。
跟着南瑾翾进了偏殿,桌上的茶还温热氤氲,他递过去一杯道:“尝尝看,庐山云雾茶,用的是冬末梅花上的浮雪。”
见她饮得颇为惬意,他亦一笑,想起还一直未问她如何到了此处,上次在岚羽阁有洛殊在旁,想来她也不便说。
见他问起,苏墨书便将落水来到昱朝,结识文彧和方延寿,又因为方丞相的关系进了殿试的过程说了一遍。
南瑾翾一阵沉吟:“你是说,来参加殿试是因为方丞相的举荐,而非是你参加会试的结果?”
“是啊,否则我连乡试的流程都没参加,又怎么会有资格通过会试参加殿试呢?”想了想又道:“我早该想到的,什么太子殿下自请了殿试的差事,就该是你,只有你在我家时听我与你讲过殿试,所以最了解……”
但对方显然没听进去她说什么,目光深沉,一阵静默后,方盯着她疑惑地眸子,郑重道:“苏墨书,你这回的玩笑开大了,若是方丞相举荐你来参加殿试,那这试卷连我也压不下了!”
“怎么会?你不是主考吗?”
她刚想问,却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听殿外,言惠高声道:“太子殿下,方才陛下传召,请殿试考生苏墨书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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