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中雪

作者:断桥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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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忧遗恨


      第六章无忧遗恨

      穿过木芙蓉林,欧阳克向着白驼山的深处走去。脚下是剧毒的天雄子,风里不时传来蛇行的咝咝响动。再往前,便是莫愁谷。欧阳克淡淡一笑,莫愁——如果世上真的没有忧愁,该有多好?

      此时的白驼山虽是阳春四月,但莫愁谷里却颇有一股寒气,恍如肃杀的九月。天雄子到这里便已绝迹,不出一里的谷中只有断肠草。欧阳克听爹爹说过断肠草的典故。据说神农尝百草时,尝试了很多有毒的植物,都能化险为夷。直到有一次,神农在一个向阳的地方发现了一种叶片相对而生、开着淡黄色小花的藤,于是就摘了片叶子放进嘴里咽下。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毒性很快发作。神农刚要吞下那种解毒的叶子,却看见自己的肠子已经断成一截一截的了,不多久,这位尝近无数草药的神农,就这样断送了自己的性命。爹爹还说,其实断肠草虽然有剧毒,却比不上谷中无忧的十分之一。想起爹爹,欧阳克心中一阵凄凉,此生再不能报答爹爹的养育之恩,如果还有来生的话,他愿意一辈子守在爹爹的身旁,哪怕做他脚边的一条小狗。

      欧阳克捡了一处空地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

      那是十年前一个叫郭靖的孩子送给自己的,匕首上还染过自己生平第一个杀死的人的血。他拿起匕首,向自己的腕中割去。

      刀尖凉凉的,触及皮肤,有种清晰的痛楚。血沿着伤口缓缓流淌,像一股初燃的火焰。欧阳克看着那火焰越烧越烈,溅落在脚边的断肠草上,仿佛绽开一朵朵妖娆的红花。

      他正看得出神,忽见红花罩上了一团阴影,抬头望时,只见一个少年正站在自己面前。

      “你为什么寻死?”少年道。

      欧阳克不语,低下头继续看那伤口。

      少年见他不应,干脆俯下身半踞在他面前,道:“我能帮你什么吗?”他见欧阳克仍不作答,索性撕下自己一副衣角,一把拉过欧阳克的手,熟练地包扎起来。

      欧阳克由着他包扎,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过路的。”少年脸上一红。

      欧阳克一笑,道:“能穿过白驼山的桃花瘴来至此地,恐怕不是过路这么简单吧。”

      少年脸上又是一红,道:“什么桃花瘴,我不知道。”

      欧阳克见他不愿吐露实情,若是换作平日,定然不会放过他,可此时他只一心求死,便道:“这里危险,你快走吧。”

      少年正怕他再问,见他如此说,松了一口气,道:“那好,你也多加小心。人的生命很宝贵的,你不要想不开啊。”他为欧阳克包好伤口,一拱手,转身向山上走去。

      “留步。”欧阳克道:“下山的路在那边。”

      少年此刻有些后悔。他原本藏身于草丛之中,因见欧阳克自戕才现身阻止。如今见欧阳克这般模样,知是要阻止自己上山,看来只有先制住他才好。少年想到此处,停下脚步,回至欧阳克身边,道:“得罪了。”伸手去点他穴道。

      欧阳克早看穿他的来意,轻轻一闪,反手去擒他手腕。少年抽回手,抬足去踢他左肋。此招本是虚招,实是想诱他躲闪,再趁势去擒他右手。欧阳克微微一笑,出左手去挡。少年知欧阳克左手有伤,不愿占他便宜,却把腿收了回来。

      经过这一番试探,欧阳克看出这少年武功根基不错,不过与自己相比还差得远些。他虽然重伤初愈,要对付这少年仍是易如反掌。他不想与这少年纠缠,待他再度上前,左手变掌为钩,直取他双目;少年忙向右躲闪。只是他的身法要慢了许多,欧阳克趁他立足未稳,身形右闪之际,倏地绕至他左侧,让过少年打过的一拳,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

      “我要杀你,易如反掌。”欧阳克适才出手太快,牵动内伤,咳了两声,道:“你答应速速下山,我便饶了你。”

      少年却硬气得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道:“我刚刚救了你,你却在此恩将仇报。”

      欧阳克颇觉无奈,这么一个陌生人在此,难道自己便死在他面前不成?

      他正不知拿这少年如何是好,却听这少年忽然“啊”的一声。欧阳克定睛一看,只见那少年腿上盘着一条金色的小蛇,蛇口正死死地咬在他腿上。欧阳克识得那便是无忧,忙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吹起口哨。那蛇听到哨声,终于松了口,缓缓地展开盘在少年腿上的身体,迅速隐没在岩隙之中。欧阳克忙上前,解开那少年的穴道。少年身子一软,险些跌倒。欧阳克扶他慢慢坐下,道:“你别说话,否则毒性扩散更快。”那少年点点头。欧阳克心中涌起一股愧疚。原本是自己要求死,却不料连累了这个少年。无忧是没有解药的,要救这少年只有一个办法。

      那少年此时已然有些神智模糊。欧阳克盘膝坐在他身后,双掌抵住少年的背心。爹爹说过,无忧是无解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中毒者的毒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这叫做李代桃僵,而救人的人一定会死。欧阳克忽然有点感谢这少年了,自己可以死,死前又可以救人,也算做了件好事。此时他一心去救那少年,是以调整内息,凝神运起功来。

      过了半个时辰,那少年的面色由青转红,欧阳克知他毒已尽除,遂收了功力,心中一片释然。他既无心求生,自然也不去运功抵挡。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还未站稳,复又栽倒在地上。少年此时已然醒转,见他跌倒,忙过去将他扶起,道:“是你救了我?你怎么样?你快醒醒。”

      欧阳克看着他,虚弱地笑笑,道:“我本来就不想活了,你帮我完成了心愿,我要谢谢你。”

      “你救了我,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少年急得声音都变了。

      “我并非存心救你,你不必放在心上。你快走吧。”

      “不,我一定要救你。”少年将欧阳克扶起,左掌抵住他背心,将一股真气传进他体内。欧阳克禁受不住,“哇”地吐了一口血出来。“没用的,你这样我只会死得更快。”他调皮地一笑,眨了眨眼睛。

      少年见他如此,越发难过,道:“怎么办?怎么办啊!”他向四周望去,半个人影也无。目光所及,却发现了适才欧阳克用以割腕的匕首。他忽然觉得那匕首十分眼熟,拿起一看,那匕首手柄处赫然刻着“郭靖”二字。“萧雨,你是萧雨!你看看我,我是郭靖啊!”

      欧阳克此时已昏昏沉沉,听到郭靖二字,睁眼道:“你是郭靖?”

      “对啊!你看看我,我就是郭靖啊!”郭靖心中一阵狂喜,复又大恸,道:“你救了我娘,又救了我,我一定要救你!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见欧阳克眼神迷离的模样,哭道:“你不要死啊,我还没有报答你呢!”

      “你真的要救我么?”欧阳克道。

      “是啊是啊,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郭靖急道。

      “你速速下山,过了桃花瘴有片山坡,那里有一种草,长着五片叶子,叶做五叶揭车。你找到它拿给我就好。”

      “好,我背你去。”

      “不行,我这个样子是过不了桃花瘴的。你快下山去吧。日落之前如果找不到五叶揭车,就不用回来找我了,因为那时我已化作一滩脓血,你找也找不到了。”

      “嗯,我马上去找。你要坚持住,等我回来。”郭靖将欧阳克靠着一处山石坐好,复又看了他一眼,便匆匆奔下山去了。

      欧阳克望着他的背影,展妍一笑,心道:“这个人还是这般好骗。”

      他靠着山石,抬眼看天上的流云。那流云千奇百怪,时而像马,时而像鸟,时而什么也不像,但却有说不出的妙处。他看着看着,眼前忽然浮现出爹爹的模样。爹爹一袭白衣,眉目如画,慈爱地望着自己,道:“你愿不愿意一辈子跟着我?”“我愿意。”欧阳克轻声道。“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爹爹的孩儿,一辈子孝顺爹爹。”他这样想着,双眼一阖,沉沉地睡了过去。

      “日落之前如果找不到五叶揭车,就不用回来找我了,因为那时我已化作一滩脓血,你找也找不到了。”郭靖颓然跌坐在山坡上,望着如血的残阳,想起萧雨说过的话,眼里流下泪来。即使救不了他,我也一定要找到他,哪怕他只剩一滩脓血,我也要把他安葬。郭靖打定主意,复又向桃花瘴而来。

      那本是一片淡淡的透明的薄雾,在夕阳的映衬下反射出玫瑰的颜色。这薄雾乃是白驼山数种毒物长期积累、腐朽升腾而成,没有一定的内功修为,是断难闯过的。郭靖一日之内已然闯了两次,虽知这毒障凶险,还是咬咬牙,准备再闯进来。

      他屏气凝神,正欲举步,身后忽有人唤道:“先锋大人。”

      郭靖回头,向来人道:“什么事?”

      “将军见您这么久还没回帐,所以打发我们前来寻你,说是有紧急军务商议。”

      郭靖眉头一皱,道:“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告诉师傅我去去就来。”

      “将军发了脾气,说如果您不跟我们一起回去的话,要砍我们的脑袋。”来人委屈道。

      郭靖无奈,他望了一眼云雾中的白驼山,想到萧雨此时已然魂归地下,自己去了也是枉然;不如跟兵士回去,免得连累无辜。想到此处,不禁伤感,向来人道:“好,我随你们回去。”

      来人所说的将军,名叫哲别,是蒙古部落铁木真手下的一名勇将。郭靖小时候机缘巧合,认识了铁木真,并拜哲别作师傅,学得一手好箭法。此后又在蒙古部落的内讧中救过铁木真的性命。铁木真十分器重郭靖。此次随军出征,乃是奉铁木真之命,镇压叛乱的乃蛮部。哲别驻兵于建忒该山,先遣郭靖为前锋。乃蛮部首领太阳汗联合蔑里乞部、克烈部、猥剌部首领亲自率军前往迎敌,驻营于沆海山,后有秃鲁班、塔塔儿、哈答斤、散只兀诸部加入,声势愈加壮大。是日,蒙古大军与乃蛮大军自日出战至日落,皆损兵折将。郭靖偷袭射死了太阳汗,乃蛮部队登时溃不成军,连夜奔逃。其余的兵士尽皆投降。秃鲁班、塔塔儿、哈答斤、散只兀四部亦投降蒙古。太阳汗之子屈出律带领手下部民逃脱。郭靖率一小股军队沿途追踪屈出律的下落,来至白驼山附近时,却被桃花障所困。手下兵士无一幸免,皆中毒身亡。郭靖一怒之下,遂闯了桃花障,欲上山探个究竟。如今没有探得敌情,却又损兵折将,是以来至哲别面前,只有老实请罪,再不敢提遇到萧雨的事情。

      哲别四旬左右,颧骨很高,紫红色的脸膛,听他回禀完毕,倒也不甚责怪于他,道:“阿靖,你射死了太阳汗,本是大功一件,只是以后带兵,要严肃军纪,不可义气用事了。”

      “是,师傅。”郭靖恭恭敬敬地答道。

      “我已派人打探得知,屈出律及其部伍已躲进库车山中,既无粮草又无给养。我已派人前去将山口封住,三日之后再去拿他,定可大功告成。”哲别信心满满,声如洪钟。郭靖也被他说得精神一振,道:“靖儿誓死追随师傅。”

      郭靖回至帐中,有侍者将晚饭端上来。郭靖一摆手,侍者将东西放下,告了退。郭靖望着刚刚烤熟的羊腿,却连半点胃口也无。萧雨,他真的变成血水了么?他变成血水的时候,一定很痛吧?他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回来,没等到我,他会不会很失望?他日我死了,在地下见到他,他会不会怪我没有救他?郭靖想着,越发茶饭不思,后悔没有上山去,见萧雨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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