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息之地，玫瑰绽放

　　从西藏出发，坐火车到西宁，再经过几个小时在大巴上的颠簸，终于到了青海湖附近的宾馆。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青海湖是中国最大的内陆湖，又名“库库淖尔”，即蒙语“青色的海”之意，宽广无垠，澄澈秀美。
　　跋山涉水地来看青海湖，是红砂的主意，她似乎对这片湖泊有种奇异且深沉的感情，甚至媲美圣徒对耶路撒冷的崇敬和追逐。
　　“你给我设计的婚纱放在哪个箱子里了？”红砂翻找着一团乱的行李，略微不耐。
　　“就门口那个，最外一层。”我至今也不理解红砂干嘛非要把它带来，问她又不说，难道要穿着去海边拍照？我兀自猜测，却听红砂雀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好看吗？”
　　我回过头去，然后彻底惊呆了。红砂已把婚纱换上了，丝质的布料极为贴身，手工刺绣从裙角蔓延到腰际，丝丝缕缕围绕，宛如藤蔓交缠。柔软的薄纱紧贴着丝绸缝合，朦胧写意，仿佛细沙流过的珍珠，华美沉静，又不失梦幻。她那头酒红色的卷发已染成纯黑，并做成了直发，此时松松地盘在脑后，衬着张铅华洗净的美丽容颜。
　　白衣如雪，素颜清绝。
　　“美若天仙。”我惊叹，原来红砂浓妆掩盖下的脸是如此清纯漂亮，如璞玉，未经雕琢，古朴自然。
　　“去海边，我跳舞给你看。”她不由分说地拽着我往外走。
　　“这长裙不方便吧！”我指着拖在地上的裙摆，建议道：“要不撕下去一截？”
　　“那多可惜。”她弯下身去把衣服挽到小腿处，系了个结，便跪在沙滩上做起手式，前倾的身体如欲飞的白鹤，孤傲而忧伤。
　　那夜，深蓝的天空深蓝的海，万籁俱寂，皆因美人一舞而虔诚静默，绝美到悲戚。
　　旋转跳跃紧密衔接，速度快到极限之时，戛然而止。如流星承载着悲悯现身人间，聆听到众生的祈愿后，立即散作微尘。
　　“我想坐在这里等日出。”红砂只稍微歇息会儿，气息已然平顺。
　　“我陪你，反正也快天亮了。”
　　红砂欣喜万分，许是怕我无聊，不断地寻找话题。讲她贫穷心酸的儿时，到歌舞厅工作后的无奈屈辱，以及她注定无法实现的梦想，好似要把一生就此说尽。
　　天空很快泛起了鱼肚白，朝阳隐在远方的一线银灰之后，海天相接，浑如天地初开。
　　“青海湖是个有灵性的地方，美得纯净。”我对着粼粼碧波感叹道。
　　“仓央嘉措就是在青海湖附近被抓走的，临走前留下一首诗。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红砂说道。
　　“你很喜欢他吗？”已经多次听她提起那位游走于红尘与天道之间的传奇喇嘛了。
　　“是啊，世人冠以他情僧之名，平白用那些洗不净的欲望玷污了他。在我心里，仓央嘉措永远是最干净的男人，天山雪莲，玉洁冰清。”
　　说完，她起身走到湖边，回眸顾盼，轻轻呢喃：“风露，如果可以，请你一生记得我。”
　　海风呼啸，匆匆卷起一地风尘，连带那句话也跟着走远，不肯落下只言片语。我刚要张口询问，却见她决绝转身，张开双臂，以拥抱的姿态投入那片蔚蓝，宛如天使回归圣母的胸怀，欢喜而敬畏。
　　红砂，我想要大喊，声音却生生卡在喉咙处出不来。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我却无能为力，说不清是悲愤还是痛心。
　　我如失去知觉般跪在地上，任砂石割破膝盖。巨大的太阳终于突破云翳，庄严地挂在苍穹，俯瞰众生。天光大盛，仿佛要将人融掉。
　　我踉跄着跑回房间，却在恍惚中发现了红砂留给我的一封信。
　　亲爱的风露：
　　死亡并不是结束，所以不要为我难过。我的一生仿佛是受到了诅咒，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无法触及，没想到在我决定离去的时候，遇见了你。感谢上苍，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友情，什么是真心。百年之后，也许你是唯一能够证明我曾经活过的人。
　　不要误会我是为爱而死，因为他并不值得。我的生活混乱而肮脏，往复循环看不到终结。直到那个人出现，给了我一场关于爱情的幻想，就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把它当成生存下去的力量和信仰。但他负了我，也带走了我的救赎。
　　如果我是个好人家的女儿，有体面的职业，可以交心的亲友，那我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然而我什么都没有，他的出现更让我看清现实，没有人会真心爱我。我再好，也抹不掉屈辱的过去。在泥地里挣扎的生活痛苦而毫无意义。
　　我不是害怕，也不是懦弱，只是那么强烈地渴望能有个洁净的灵魂和归属。我相信轮回，所以希望能在我心中的圣地接受洗礼，得以重生。来生，我希望做个淳朴简单的姑娘，有机会为梦想而努力，能遇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携手共白头。
　　细细读完每一个字，我已是泪如泉涌。因她动容，为她遗憾。
　　红砂，你说的对。活着还是死了好，唯有神知道。我会为你祈福，望你心愿得偿，有个幸福的，令人欣羡的来生。
　　梨花开尽，春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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