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

　　出门左拐，走过几个零星的摊子，巷口正好是一个卖玫瑰凉糕的，我简直要郁卒地上前找茬砸摊了，正在我愣怔的当儿，旁边忽然有人轻轻地叫：“哥。”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那就是天打雷劈……呸，被雷劈了。记得之前梦水仙儿还在看小言、没有如今这般剽悍生猛如狼似虎时，最痴迷的场景之一就是男女主角生离死别N多年之后，在异国的街头，女主心有所感蓦然回首，又像当年跟心上人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一样两人再次重逢。
　　不仅再次感叹在毒化摧残下，我的脑回路是变态成何等地步，才能在看到那个白衣少年的此刻，产生这等狗血而不靠谱的联想。
　　不得不承认，这样清冷的早晨看到汪洋，我的心里还是有些惊诧甚至有些犯贱的欣喜，但我还是尽量漠然道：“哦，是你。”
　　显然他也没足够的脸皮厚度，磨蹭了半天只会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不耐烦道：“有话就说，没话就滚，你不滚我滚。”实在没心情跟莫名其妙的小屁孩玩扮家家酒。
　　他这才抬起头来，嗫嚅道：“哥，对不起，我……”
　　……就知道是这句P话，我连不耐烦的耐心都没了，二话不说大步走出巷子，什么倚楼的少年白衣的风情，都他妈见鬼去吧。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有意无意地支楞着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果然，还没数到五，他就一路小跑着跟了过来，拽住我的衣角。
　　“哥……”汪洋轻声地叫着，目光里是哀哀的神色，“你别走。”
　　“别走？”我冷笑，“小朋友，你是我什么人啊，你说不走我就得留下，嗯？”
　　“我、我是洋洋啊……你，你是我哥，你说了要陪我看落日的，怎么、怎么可以说话不算呢……”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我冷冷道：“你是真傻啊还是当我傻啊，昨天你干的那些事儿，我不跟你计较也就罢了，你还有脸再提？整天装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谁看，难不成你还真相信现在这类人里面还有真正的一言九鼎从一而终？呵呵，醒醒吧小朋友，什么差一天差一个时辰都不算那只是张国荣的台词，一切都过去了还死皮赖脸地来纠缠，神经病啊你？”我低声而刻薄地倾泻出那些恶毒的语言，眼看着他的脸色涨红又变得青白，心底越发感到自虐般的快乐。
　　他茫然而无助地用那双无神的大眼睛盯着我，原本红润的双唇苍白地颤抖着，不再有一丝血色，喃喃道：“神经病……我不是神经病……不……我不是……我不是神经病……哥，我不是啊……”最后竟小声地啜泣起来，还在盯着我断断续续地说着，紧紧地拽着我的衣角仿佛那就是他唯一的依靠，那种偏执而又茫然地张着嘴的样子像是一个可笑的傻子。
　　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反倒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不由地狠下心来把我的衣角从他手中扯开，黑着一张脸朝钟楼那边走，一辆三轮摩托车突然斜刺里窜了出来，乡土的司机大叔被我吊得要死的脸色唬了一跳，也来不及骂那句公式化的“走路不看道啊找死啊”，灰溜溜地骑着车钻进了巷子。
　　目送走大叔，我又往前走了几步，却跟打锣猴子没上发条似的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钟天曾恨铁不成钢地唾弃我：“你这家伙看起来拽得跟什么似的，可要是一让你上了心，哼哼，你恨不能连他家宠物狗都当自己儿子养，就算是玩完散场，也还贼心不死念念不忘，什么他妈的浪子，纯粹就是个处处滥情的狗爹！”其实是不想当狗儿子的另一个爹吧，我总是这么琢磨，但他一直以此为理由把我不咸不淡地晾着，因而我才毫无愧疚和牵挂地奔赴大西北来继续当我的浪子。
　　看吧，遇上麻烦了吧，活该了吧？哈哈。我朝自己幸灾乐祸着，最终还是认命地折了回去，走到那个蹲在地上抱着双膝哭泣的少年面前，和闻声疑惑地抬起头的他静静对视了片刻，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俯身把纤细单薄的他从地上拉起来，揽进怀里狠狠地揉乱了他软软的碎发，“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屁孩啊！”
　　“哥，你别走……”声音也是软趴趴的，像一只找不着家的小猫。
　　我又叹息：“没办法啊，机票已经订好了，下午就得走，学校那边还有好多事情要忙……虽然哥也很想带你走，但是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不能给你任何保证，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不，哥别这么说。”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仰头道，“洋洋知道哥不是故意那样说的，哥只是为了让洋洋能过得开心一点才把自己装得那样吧……其实哥心里也是很难受的，洋洋不想让哥难受，所以、所以洋洋会乖乖地等着哥回来的……毕竟，哥是除了爷爷以外对洋洋最好的人啊。”说完，扯着嘴角让自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滑稽而温暖。
　　“哎，都成小花猫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啊，真是个天真的小朋友……我一边这么腹诽着，一边扯出面纸给他细细擦净了脸，细瓷般光洁细腻的肌肤让我的指尖眷恋不已，又这么静静地抱了片刻，我低声道，“好啦，我真的该走了，乖，听话。”
　　又想了想，我扯出一页便利贴写了几行数字给他，“喏，我的手机号和□□，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看着他如获至宝似的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内层的口袋里，我的心头忽而升起了一丝悲凉，没有车辚辚马萧萧的尘埃千里，过客如我，却在千年后古都依旧的晨钟里细数着离别。
　　“我走了，你……你保重。”临到嘴的一句“等我”还是生生地改成了“保重”，那两个字太重，而我的承诺太轻，没有足够的资本和深情，轻到一夜做戏便可为之烟消云散不复殆尽。
　　他却说：“哥，你也保重啊，我会等你回来的，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见爷爷。”然后乖巧地笑，“刚才是我看着哥走的，这次换哥看着我走，好不好？”
　　“好。”我尽力扯出一个笑容，望着那个纤弱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背起自己的背包，走到旁边的摊子，“我要一盒玫瑰凉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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