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传 之 月明

　　是清晨时分。
　　“唔——”
　　秋悦睁开了眼睛，试图动动手脚，却发现自己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这是熟悉的景象。每天醒来都会看到的——她的床幔。
　　她的脑袋随即也清醒了过来。想起了昨晚——雨桐呢？那个女孩呢？
　　她呼地一声坐了起来。脑袋里对于昨天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了。
　　“吱呀——”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秋悦还没有回过神来。
　　来人手里端着水盆，绕过屏风，一眼瞧到床上之人已经清醒——
　　雨桐急忙把手里的水盆放下，提起裙摆飞奔至床边。
　　“小姐——！”
　　“雨桐！”
　　秋悦被雨桐一唤，顿时回过神来。她瞧着雨桐，雨桐的脸色看起来正常，应该是完全恢复了，只是本来饱满如红苹果的脸蛋，还没那么快恢复得来。
　　雨桐眼眶里蓄满的泪此时已夺眶而出。
　　“小姐，我……我是不是差点就害死了你……？呜呜……”
　　雨桐的手随即被秋悦轻轻地握住。
　　“没有，你是靠你自己救了你的亲人。我只是尽了族长的责任而已。况且，你瞧瞧，我没事啊。只是昨晚灵力损耗过度而已。”
　　“小姐，呜呜……真的很谢谢你……可是……不是昨晚了……是几天前了……”
　　秋悦听见后是一愣，看来损耗得是很厉害。
　　“我……是怎么回来的？”
　　秋悦记得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个自称是她姨娘，面容与母亲一模一样的女人那里。
　　“是家主……把你们带回来的。”
　　雨桐已经不哭了，只是在不停滴啜泣。
　　“我们？……对了，还有个女孩！”
　　秋悦想起了女孩，想起了那女人说的话。应该就是她，原本的百里秋悦。
　　“她……她住在清心阁，但现在在祠堂。她比你早两天就醒了。”
　　雨桐才刚说完，秋悦便掀开被子，汲上缎鞋，匆匆往祠堂那边奔去。
　　雨桐心里也有许多疑问，但还是跟在秋悦背后出去了。

　　百里氏的祠堂设在了百里府的西边。祠堂后方有一个偏厅，是平日里召开长老会的地方。
　　眼前祠堂的门是关着的。但平日里祠堂的门都是开着的。
　　秋悦轻轻地推开了雕花繁复的门。
　　此时虽是大白天的，祠堂里的所有烛火却都燃上了，映着神台上一个个百里家族祖先的排位明亮至极。
　　祠堂的正中央跪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是那个女孩，言臻，不，真正的百里秋悦。
　　她已经换上了月族的衣服。没有过大也没有过小，尺寸刚刚好。
　　那应该是她原本的衣服吧。秋悦想。
　　那天披散在脑后的长乌发此时已被梳成了月族普通姑娘家的样式。
　　她端端正正地跪着。头颅忏悔般垂下。此时秋悦开门进来丝毫没有惊动到她。
　　由于雨桐并不是百里家族的成员，眼看秋悦进了祠堂，雕花繁复的门在眼前阖上了，她却只能守在祠堂门外等着。
　　秋悦无力地靠着刚关上的门。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人交谈的声音。
　　秋悦凝神细听，仿佛是偏厅那边传来的。正在开长老会！
　　秋悦意识到之后匆匆地往祠堂与偏厅连通的门口走去，期间经过了言臻的身边，言臻才发现她，两人只来得及深深对视一刻。

　　偏厅。
　　就在长老们对百里思航提出以后族内大小事务皆由秋悦接管而议论纷纷之时，秋悦突然出现在偏厅的侧门的门口，也就是与祠堂连通的门口。
　　偏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连空气也静止了，掉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了话题的中心人物——百里秋悦。
　　秋悦在来时使了一点灵力，她听见了百里思航的宣布，听见了长老们的各种议论。
　　她在门口顿了顿，然后轻挪莲步，走向坐在主位上的百里思航。
　　“父亲，怎么跟叔叔伯伯开长老会宣布这样重要的事情都不叫我一声？”
　　秋悦嘴角含笑，缓缓走到另一侧的主位上，坐下。
　　长老堂的长老们清一色皆是德高望重的家主，按辈分算起来秋悦都须唤他们一声叔叔伯伯。
　　此时这群家主里头，虽不算全部，但大多数都是首次见她。
　　只觉这俏生生的人儿浑身皆透出清丽娴雅的气息，一如当年的岳文清。乌黑柔顺的长发只在脑后低低绾了个髻，散出来的碎发垂在了细腻的脸侧，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柳眉舒展，此时含了点笑意的眼睛弯弯的。
　　偏厅里这群中年男人的眼睛里头，有着惊艳的光。
　　秋悦端起手边桌上的茶杯，凑到嘴前，轻轻抿了一口。
　　有点苦，凉了。
　　这个主位原本该是岳文清坐的，父亲每次都不忘备上茶，仿佛，岳文清随时会来，像她一样，坐上这个位子，抿一口茶。
　　茶水润了润秋悦原本有些干的唇，她搁下茶杯后，唇上点点的水光映着整个人越发地明丽起来。
　　“大家对方才父亲的宣告有什么疑问吗？”
　　秋悦搁下茶杯，端坐着。旁边主位上的百里思航，沉默不语，面无表情。
　　长老们成面对面的在主位前的两侧对坐。此时秋悦右侧离她最近的长老发话了。
　　“我认为，族长你，目前虽有族长之名，但资历尚浅，此时接管族内所有事务，怕是力不从心。”
　　话语里透出了些许轻蔑的味道。
　　“我们都这样认为。”
　　好几个长老随后陆陆续续地表态了。
　　最后一个长老表态完，偏厅里又陷入了沉默。
　　秋悦把方才那点笑意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在长老们身上审视了一圈。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仿佛带有望穿人心的力量。
　　她此时的作为，得到了百里家主——百里思航的默许。
　　不知偏厅中的长老被审视过后，有几个是把内心里的心虚恐惧苦苦按压着的。那是和岳文清不出左右的威慑力。
　　“敢问当年母亲是芳龄几许接手族内事务的？敢问在座哪位叔伯当初是不经亲自实践操练就懂得了处理事务？
　　我不妨告诉各位叔伯，为何今天的长老会我未能准时出席。三天前，为何族内竟无修为深厚之人看出不明界禁地有异动？禁地结界受漩涡影响，已经变得十分微弱，当晚我即赶到禁地修补结界，若不是及时修补，恐怕不明界之徒早就发现并利用了禁地的能量了！若不是我前去察看，到现在尚不知边界的族民的情况有多糟糕！而我们，不想办法解决边界的问题，却在这里争论月族事务执掌人的资历问题，不是太可笑了么。”
　　虽是对着一群比自己年长，且资历比自己深的长辈，秋悦始终毫不畏惧，她深深明白着作为族长的责任。她眼里透出的严厉之色，话语里一个接一个的质问，都让厅上的长老说不出话来。
　　此时各个长老的脸色都不好看，唯有左侧离百里思航最近的那位神色自若，仿佛一切都了如指掌，然而——
　　“族长，可是你的月灵修为，够吗？”
　　他仿佛只是在问天冷了衣物是否足够的模样，不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秋悦的眼神在那位长老身上定了定，又扫向其他长老。
　　“各位叔伯既知我修补好了禁地的结界，何不好奇我当如何全身而退。不明界的铁马骑兵，迷宫蔓林。”
　　秋悦轻轻扯起嘴角，却是冷笑。那惊险万分的逃脱，在她嘴里，像是描绘山明水秀般。
　　一个年过七旬的长老忽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那晚，不明界上空的强大月灵。是与月同辉！是呀！是呀……！”
　　苍老的声音给在座的长老的带来了巨大的震撼。那是月族修灵之人中的又一个奇迹吧！
　　百里思航，依旧是，面无表情。
　　方才那位神色自若的长老又发话了——
　　“族长不愧是族长，那叔叔希望你继承好岳族长的衣钵，保护好月族每一寸土地上的族民。”
　　秋悦此时觉得这位叔叔格外的和蔼。
　　其他长老见向来起带头作用的陈家主都点头应承了，也纷纷点头同意了。
　　“当然。以后叔叔伯伯们不必客气地唤我族长，请直接唤我的姓氏‘百里’，我为我的姓氏而感到荣宠。以后还请各位叔叔伯伯多多指教。”
　　秋悦，她不是百里秋悦，但她肩膀上却担着百里家族的荣誉，担着月族的全部。
　　秋悦语毕，百里思航此时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秋悦一眼，眼里情绪波动。

　　那年那天，他也还是长老堂里的一员的时候。自信而骄傲的岳文清说——
　　“以后各位叔叔伯伯还有兄长们，不必客气地唤我族长，请直接唤我文清，我为岳家文字辈的成员感到光荣。以后还望各位叔伯兄弟能提点一二。”
　　确实，岳家文字辈，个个都是能人，实际上也只有三人。
　　岳文清为月族奉献了一生，月族甚至为她修改了族规，往后历代族长由岳文清的血脉继承，且必须是女子。两年前那场大战，日族竟然袖手旁观，岳文清带领月族长老顽强抵抗，最终尽失一身修为，连生命都搭上了。岳文丹，岳文清的胞弟，岳家的当家人，当时是月族修灵之人的一个奇迹，为了让有能力的长姐当上族长，甘愿为无灵力之人，拒修月灵。直至岳文清成为了月族族长，岳文丹方始修灵，长老无不叹为时已晚，但其修灵进度竟是普通人的千倍百倍，仅须两年，其修为深厚程度已经不亚于岳文清。岳文心，与岳文清同胞相生，姐妹俩模样一致，难以分辨，但性情不一。岳文心与胞姐同修月灵，天赋极高，姐弟三人修为相差无几。但是，岳文心却是个哑巴。不知她是不愿开口或是先天不良。多年来仅凭灵力与人交流。
　　可惜，在岳文清仅剩一口气的时候，岳文丹为其输尽了修为，甘愿再为无灵力之人。但，月族有族规明文规定，月族修灵之人不得逆天而为。岳文丹强行挽留将死之人，便是逆天而为。
　　那时候岳文丹阻止了悲痛欲绝却正欲强行输送灵力给奄奄一息的岳文清，他说，
　　“姐夫，你还有秋悦，你还要保护她。”
　　一旦百里思航逆天而为，不仅须送到空明境禁闭，还失去了一身的修为，岳文清已无法再担任族长，族长之位自然就落到了作为岳文清唯一血脉的百里秋悦身上，百里思航必须在她身边教导她，保护她。
　　后来，长老会对岳文丹裁定处罚，岳文心此时站出来表示自愿分担处罚。毕竟，一个人承受这样的处罚，实在太重了。
　　长老会同意了，既岳文丹已尽失修为，那么就由岳文心前往空明境接受禁闭，但是，岳文丹被勒令从此禁止再修月灵。
　　仿佛，岳家文字辈的成员，从此就没落了。
　　但是，那是却是文字辈成员最伟大的时候。

　　那年那天的岳文清，今时今日的百里秋悦。
　　百里思航抿了口茶，垂眸，掩盖住眼内那翻滚的情绪。
　　“那么好吧，今天的会议……”
　　“慢着，我还有事情要宣布。”
　　秋悦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百里思航打断了。
　　秋悦不解地扭头看他。
　　“请容我简单地说明一下——
　　大家对目前月族与日族的情况也了解了，实力悬殊，正是这样的状况。月族自两年前的大乱之后便元气大伤。日前，日族族长——皇甫穆凡修书一封使人送来给我，他言下之意是——两族联亲。如果月族拒绝，不日后他将整顿大军，攻打月族。若是联亲，可分邑相管，取消贸易关税，两族族人自由流动，并合力消灭不明界。月族派出联亲对象必须是——族长。”
　　此时偏厅又炸开了锅，有的长老红着脸痛斥日族无耻，有的长老互相斟酌着日族开出的条件。
　　百里思航扭过头看向秋悦。此时，秋悦小脸煞白，眼里皆是惶恐震惊之色。修长而节骨分明的手指钳紧了椅子的把手，直至指节泛白。
　　我只是个过客，怎么能要求我真的在这个异世付出一生的幸福。
　　“好了，今日的会议到此结束，最后我宣布的两族联亲之事暂时还不可外泄，还请各位长老深思熟虑后给出答复。另外，族长登位祭祀大典会在五日后举行，届时百里府会派出使从通知各位。各位请慢走。送客！”
　　——百里思航最后朗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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