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儿

　　时间过得是那样快，灵河公主已经比之前大了五岁了，但她竟丝毫察觉不出蜃儿的身体有什么变化，他还是一个五六岁孩子的样貌，还是那样的瘦小，金柔嘉的孩子都要比他高一些呢，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是不是他很少吃饭的原因，她一直以来都没有弄清他究竟多少岁，因为他从来都不说，她很怕别人会察觉到蜃儿的异样并因此识破他的中原人的身份，于是她经常把他锁在黑暗的柜子里，不让他与外人接触，一开始她很害怕蜃儿会因为没有自由和狭小的空间而痛苦万分，但事实恰恰相反，蜃儿并没有因为被锁住失去自由而烦恼，而是非常满意这种状态，甚至当她有意想放他出来的时候，他都丝毫不愿离开那个黑暗而狭小的的空间，而且一见到光线他还会捂住双眼，现出惊惧的神色。他完全没有一个孩童应有的活泼和好奇，好像对世事充满绝望和厌烦，这和金柔嘉的女儿乔伊截然相反，乔伊今年五岁，这个小女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说话，而且总是那样好动，这对于女儿国人来说，是很讨喜的性格，只是这种喋喋不休的性子跟她母亲金柔嘉如出一辙，并时常让性急的灵溪公主大动肝火。
　　“这些人不说话嘴巴会痒吗？”灵溪公主几乎每天都会说这句话，“世人要生这么多小孩做什么，难道还嫌这个世界不够吵闹吗？我真不明白，像我这样笨的人都能想得到的问题世人这样聪明为什么没有想到？”
　　而蜃儿就不这样，他从不迈出门半步，每天都默默地坐着，不和任何人打交道，嘴巴长在他的脸上可以说是一种浪费，他从不向人索要什么，同时他也丝毫不搭理别人，当他极度无聊的时候，他从不会找个人说说话，而却总是从屋子里的一头走到屋子里的另一头，这样不断地来回走着，白天他会困得睡着，但到夜晚他的精神就特别好，他总会睁着眼睛到天亮，有时候灵河公主总会被簌簌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才发现是他在不停地来回走动，第一次这样的时候灵河公主真的被吓到了，因为她明明记得自己是把他锁在柜子里的，但她并没有因为害怕而大叫，而是想悄悄地过完这一夜，然后再把这些奇异的事情告诉巫师祈拉，让她帮忙解决，但到第二天的时候，那个原本来回走动的孩子竟然不见踪影了，她看见那个柜子里还是锁着的，她战战兢兢地把锁打开，这回她又被吓了一大跳，因为那个孩子此刻就在里面睡觉，她看到他的长长的睫毛似乎总在不停地动着，这一切唤起了她原有的母性，并把他之前神秘诡异的行为忽略了。
　　孩子每天都过着同样的生活，做同样的事，也丝毫不厌倦这种单调乏味如炼狱般的生活，他像是一个隐形的人，从不在生活中留下任何痕迹抑或是他根本就没有生活过，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的人会直到他快死的时候才记住他长相的原因。灵河公主一开始因为这样而对他十分冷漠，甚至有点厌烦，她觉得收留一个闷葫芦完全没有给她的生活产生什么改变，而她却还要承受多几倍的忧虑，蜃儿对她也从来没有像对长辈那样地敬重——他从不叫她，他那种默默不语的状态比任何一种无礼的言语更让她觉得难堪，从他的身上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们都不喜欢内向的人了，但她不知道蜃儿眼中的自己同样沉闷且孤独，有时候会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事。
　　每天晚上，当蜃儿依然保持那种姿态坐在角落里或是在周围走来走去的时候，灵河公主就坐在用牛皮做的椅子上，趴在桌子上不停地画着什么，而当白天到来的时候，她就会将周围扫视一遍，仿佛周围都长着眼睛，她会把自己所描画的东西藏得严严密密的，生怕被人看见，但其实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这种看似普通却是十分秘密的行为，即使是一直躲在角落里的蜃儿同样对她的秘密不感兴趣，但是她又很希望别人能够窥探到她的一点秘密，要不然她的秘密就永远都只能藏在内心里面而不见天日了，她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总是有如此之多的矛盾，让她原本完整的心变得支离破碎，她把自己画好的画放在枕头下面，就像是在藏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一般，而蜃儿总会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消失无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但他其实并没有真的离开，他十成是藏在柜子里或地毯下面，总之一切夹缝都可能是他躲藏的地方，当周围只剩下灵河公主一人的时候，他就会从抽屉、地毯或衣柜的缝隙里袅袅而出，并在周围像游魂似的飘荡着而不发一言，他的身影如烟，会在门缝和窗棂中进入里屋而不惊动旁人，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没有被其他人发现的原因。随着时间的推移，灵河公主已经适应了他的这种如同魅影般神秘莫测、飘忽不定的生活了。
　　“或许你会喜欢上他的！”那天灵河公主心血来潮地对灵溪公主说道，“一个几乎不说一句话的孩子，他叫蜃儿，如果你不喜欢他，那么你就应该收回你说过的话！”
　　“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灵溪公主对她的话丝毫都不感兴趣，“我为什么要去关注一个陌生人的孩子呢？他爱不爱说话又与我何干？”
　　“唉，你根本想象不到那孩子有多么没心没肺，哪一天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估计他都不会出来看热闹！”
　　“他并不是没心没肺，而且恰恰相反！”灵溪公主倒替他辩解起来，“如果我没猜错，他的内心一定藏着比常人更多十倍的忧伤呢！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表达忧伤的方式，有的人把它化作汩汩不尽的泪水和幽怨，有的人把它化作不经意的刻薄言行，有的人把它化作喋喋不休的碎嘴儿，有的人把它化作悲愤激昂的大义之词，当然啦，那种最痛苦的就是无法言说无法排遣的忧伤了，怀着这种忧伤的人唯有沉默不语！”
　　“你似乎总有自己的看法。”灵河公主说道，“可你仿佛一向都很冷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你从来不为你死去的母后流过一滴眼泪，以前我们谅你年纪小不懂事，可如今你也长成大姑娘了，一切人世的痛苦都无法使你动容，我很疑惑，也为此感到不安！”
　　“我和我所谓的母亲根本就不认识。”灵溪公主十分平静地说道，“这个世界又这样单调乏味，离开这个世界其实是件幸福的事！”
　　“你觉得日子单调乏味是因为你过着像沙漠里的骆驼一样昏乎乎的生活！”灵河公主嘲笑道，“可你应该知道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正是因为人有悲伤和快乐！”
　　“就我这样貌，你也敢把我和骆驼一起比较！”灵溪公主显示出十分不悦的样子，“再说，你不是骆驼，怎么知道骆驼过得不快乐？据我看来，他们的快乐是满满的，快乐本来是要区别于悲伤才产生的，它们没有悲伤，因而快乐就是一种常事，因此倒无所谓快乐了！”
　　“你说得我都忘记我们刚才是在说什么了！”灵河公主苦笑道。
　　“我也忘了！”灵溪公主淡淡地说，“说到底，我内心的悲伤你们根本无法看到，不是因为逝去的人，是因为我自己，那种无言的忧伤！”灵溪公主说完开始望着天空发呆。
　　大概是因为灵河公主无法生孩子的缘故吧，因此那段时间里灵溪公主便成了一切的焦点，但那是一个多么乖僻任性的女子啊，她因为不想喝子母河水已经和国王金吉娜势不两立了，不过国王说念在她死去的母亲亚西公主的份上才不去处罚她，但她将永远和王位无缘了。灵溪公主倒对此不以为然，虽然她的名声也因此变得很不好，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后悔，那一天她还大言不惭地说道：“我为什么要被你们牵制着过生活，我为什么一定要喝这该死的河水，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把我带到这个没有一丝乐趣的世界，现在还要规定我必须在什么时候就得做什么事情，这是凭什么呀，难道人就只有这种活法了吗，这样活着我还不如去死呢！”
　　“你们听，灵溪公主又说疯话了！”金柔嘉边嗑瓜子边摇头叹息。
　　“等你老了，感到孤独无依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的说法有多么的愚蠢，你才会知道有个孩子是多好的事情！”历尽世事沧桑的长辈们会这样心平气和地劝她，希望她做明智的选择。
　　“不需要等到我老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无时不刻都感到孤独无依，我这辈子注定要被孤独吞噬！”灵溪公主开始变得忧伤起来，“这跟有没有孩子没关系，要紧的是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为快死时候的事情做打算，你们筹划了一辈子，最终把所有的今天埋没了，活着就是为死去做打算，那多可悲啊，如果每一天都可以做自己梦想的事情，那么即使以后晚景凄凉，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灵河公主被她的这番话震住了，心里感慨万千，但看到别人都笑话她，便也装作很不屑的样子，当然如果换作自己，她是绝对不敢像灵溪公主那样大胆的，灵溪公主今年二十三岁了，二十三年来，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笑，灵河公主虽然在别人面前都很健谈，但唯有在灵溪公主面前，她总要琢磨着说话，丝毫也不敢挥霍言论，因为她知道别人爱听的她不一定爱听，她性格孤清、喜怒无常，不经意说出一句话总会让人尴尬万分，这便成了她与人相处的一道屏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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