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贪狼

　　恍过神来，我发现自己仍抱膝坐在铁床上，维持一个姿势久了，血脉颇有些不顺畅。而心里更是有些难言的烦躁。
　　我烦得难受，再看这个房间便觉得压抑得很，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当下便使了个法术脱了灵识，只留个躯壳在牢房里。
　　我浑身轻飘飘地离了墙，看着外头明晃晃的月亮，脑子里总是重复着月下的屋顶，堆在瓦片上东倒西歪的酒瓶子，隔了一会儿又成了方才那八柄明晃晃的刀子，唐无笑背转身去离开的身影似乎同左逸当初离开大牢的背影交错着，重叠在了一起，搅得我心下烦闷得很。
　　我胡乱走在街上，既不想这么快回去，又觉得磨磨蹭蹭东游西逛地让人愈发烦躁，全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觉得自己当初真真是傻，放着九天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偏要寻个不同寻常的事情做做，玩个什劳子的赌局，玩得我心力交瘁。这下目的还没达成，便入了狱，真是一世不如一世。
　　那一世我可以甩手回去，如今却才刚开始，我实在不想去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只觉得凭自己完全想不出任何办法来，脑子里有无数打乱的线团，如同当下被我搞得一片混乱的事情一般，打成许多个结。
　　我只能抱头乱窜，所幸没有人看得到我。
　　……
　　我在外头飘荡了一夜，心下才稍稍平复了些。待回到原本押着我的那间屋子，竟发现屋门开着，原本躺在铁床上的“我”已不见了踪影。
　　我心头一惊，这下糟了。

　　只怪我当时心下烦乱，又一个人在牢中，没做些个掩护便跑了出去，由着自己的身体在那里。
　　他们莫不是当我死了吧？
　　我定了定心神，感应着自己的原身所在，似乎已经离得很远，好在还能感觉得到。
　　无论如何，我得寻个法子回到原身，再找个借口“活”过来。
　　我急急找了回庄子的路。此时天正微微亮，路上也没几个人，我在府内偌大的山水院子里转悠，一路看着晨辉中修得繁茂的枝桠斜花却没个心思欣赏。
　　……
　　我跑了许久，才感觉到越来越浓的神息。他们原是将我放到了唐无笑的院子里，我的身体被平躺着搁在外室的卧榻上，看起来只是睡着了一般。
　　唐无笑坐在另一边的桌边上，手里拿个茶杯，似乎握了很久，却既不往里添茶，也不放下，许是有心事。他偶尔将眼神落在我身上，看了几眼便又转了开去，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置我的塌边上坐着个年过半百的郎中，正在给我诊脉。这个郎中眉发皆白，倒是慈眉顺目的，只是不像是给人看病的郎中，倒更像是街头那些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我瞧了他半天，心下觉得奇怪。我是灵魂离了体，明眼人一辨即知是没有脉象，他却仍认真地诊脉，还诊了许久。
　　过了半晌我才发现，他看似手上搭着我的脉，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我在脑中转了半天，实是觉得这郎中看起来颇怪异，约莫是……有些眼熟。霎时福至心灵，脑中电光闪石般地跳出个人物来。这可不就是九天上成日说自己忙于公务的司命星君么？怎得改头换面扮成了郎中下界来了？
　　那郎中似有感应，朝我藏身处看了过来，应是看得到我，笑着抚了下须，颇有些神秘的样子。
　　我使个法术传音过去：“你怎得来了？”
　　他也传音回道：“我不能来么？你同帝君玩的好游戏，却不许我来凑个乐子？”
　　我一愣，“你知道了？”
　　他奇道：“我司人命数，但凡见到几世曲折的命数都得重新批改修补一番，教他们下一世过得安稳些。偏生你们在凡间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能不下来查探一番么？”
　　我一凛，思索了下语气，道：“此番帝君秘密轮回下界，还望星君保守秘密。”
　　司命淡淡答道：“帝君与魔头一战受伤甚重，在紫微宫中修养，闭关两千年，如今才一千四百年。该知道的我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不知道。”
　　我心中一定，感激道：“多谢。”
　　他摇摇头，这一动作，倒教一旁的唐无笑搁下了手上茶杯，殷切望着他。司命摆了摆手打发了唐无笑，眉头皱了皱，转了语气，传音过来：“可你们究竟是在做什么？我在天命星轮上已看到异象，人间但凡超过六次轮回皆不得善果的便已是不得了的大事了，我能改得凡人的命数，可偏偏改不得你们的……帝君他究竟下界几世了？怎得每世都如此纠结？”
　　我老实答道：“这是第七世……”便答不下去了，毕竟那个赌约是保密的。
　　他叹口气，道：“星轮有异，命轨不归，怕是魔障啊……”
　　我无法言语。
　　半晌，司命似是自己想通了，又传音过来：“你同帝君做事，定是有分寸的，我无权过问，你们……一切小心，我先回去了。”
　　我点点头，司命转而便同唐无笑道：“姑娘之前乃是受惊所致气息不畅，现下姑娘的命魂已保住，不多时便能醒过来。”说罢瞧了我一眼，示意我回归原身，又同唐无笑道，“许是受了惊，姑娘的命魂还不太稳当，这些天将养着，可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唐无笑松了一口气，朝司命鞠了一躬，道：“多谢天师。”
　　敢情是我先入为主，以为替人诊脉的便都是郎中，原是天师，难怪方才怎生看着都觉得那郎中奇怪得很。
　　司命看起来对这道鞠躬颇是受用，脸上神色欣然，继而被人恭谨地送了出去。
　　我赶紧回了原身，装作虚弱地睁开了眼。
　　唐无笑瞧我醒来，眼里霎时溢出喜色，急急靠了过来，口中仍是之前那般软软的语调。我教他的游戏玩得怕了，总觉得他的性子也是忽喜忽怒，真假掺半的，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过了心。他道，“絮絮，好在你没事，是我不好，错怪你了，你原谅我吧。”
　　我之前心烦了一夜，这下见到罪魁祸首，心中有气，语气生硬地装作奇怪地问道：“公子错怪我什么了？我以为公子只是玩个游戏，奴婢乖乖陪您便是了，公子道歉做甚？”
　　唐无笑眼神略略一尴尬，复又笑将开来，缓声道：“之前的事是我错了，絮絮，你不知道，原本我只是心里奇怪，才教人去查探你的来历……也没打算要真关你多久的，没想到你……”他眼神一黯，道，“见你出事，我才发觉自己心里慌得很。这感觉真是奇怪，似乎有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可更奇怪的是，虽说我见你闭了气，却总觉得你会醒过来似的，只要自己亲眼看着你，便能安下心来。你看，我请了天师来，你果真醒来了。真是怪了，你当时到底是怎么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我辨不出他的真情假意，也只得半真半假地悠悠叹了口气。
　　他也不恼，仍是笑着，笑得宠溺得很，眼角眉尖都溢着笑意，整个人便暖暖的，教人似乎浸在冬天的阳光里。我被他笑的心神恍惚，心里头又开始胡思乱想，只觉得约莫会有无数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要给他这笑迷得失了心神。
　　唉，这么个勾人的主儿，我可不要自己没有勾了他，反倒教他给勾了……
　　“絮絮，你这走神的毛病可真是一点没变。”他在我耳旁轻道，我浑身颤了下，翻个身离他远了些，警备地望着他。
　　他似乎有些委屈，讪讪地耸了耸肩：“莫怕，过几日等你修养够了，陪我出府，你看我玩游戏，让你高兴高兴。”
　　我想起原先那局落了七十七子的棋，一惊，急忙问道：“你打算对南宫翊出手了？”

　　他奇怪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瞧他疑惑的样子，我自知失言。我一个丫鬟，哪里会知道他棋盘背后的秘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那日你玩了游戏，不是说，南宫世家的人要头痛了么？我猜的。”
　　他靠我近了点，笑说：“原来絮絮识字，而且还挺聪明的，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了呢。”
　　我汗了一汗，问道：“你真要对付他？”
　　他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冷冷淡淡道：“怎得？你不想他有事？”
　　我急忙摇头，心想还是该表露一番心意，便道：“我怕你有事，我……约莫听到过江湖上的事情，南宫翊……怕不是你能对付的。”
　　他眼神间敛了笑意：“你打听江湖上的事作甚？”
　　我只得继续瞎编乱造：“我家搬来南边之前，生活在平遥城里，我们那里的人都听说过附近青木镇这个了不得的大世家，据说整个镇子都是他们家的，当时我们那里的许多生意人都得仰仗他们，大家都说，打通和南宫世家的关系便能有财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也常常听闻南宫翊的大名，说他是个不世出的天才。”看他神色没甚变化，我心里拿捏不准，又补了一句，“我住在这里，不也常听人说起东陵山庄还有公子您么。”
　　他笑了笑，不置一词。
　　我急了：“你当真要去？这只是个游戏罢了。”
　　他眉眼一睨，转而去看窗外，许久才道：“游戏？你道东陵山庄的那些个管家执事都是吃闲饭的？”
　　我不解。
　　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无论如何，我必定得去。”
　　见我不答话，他笑了一笑，轻道：“陪我去？”
　　我没来由地想起当日左逸一反常态地跑来急急问我要不要同他一起走，心下顿时觉得有些惆怅，叹口气道：“我陪你去。”若是有什么危险，好歹我一个神女，应付些个凡人还是没问题的。
　　他喜道：“你好好休息，过几日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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