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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场夫妻
剑,是蝶衣的拿手好戏。在台上他便是那虞姬,待霸王慷慨悲歌之后,便边唱二六,边舞着那双剑。
这虞姬挥剑自刎的戏,依旧是讨了个满旁彩。
又一场了——演的是最受欢迎的戏码——霸王别姬。
戏院池座两旁有着大大的程蝶衣和段小楼的字样,而不是当年的小石头和小豆子。
他们兄弟俩就这麽唱一辈子的戏,两个名字就这麽并排着一辈子,那可该多美?站在霸王身旁,画着浓彩的蝶衣向着台底还吆喝好的观众们一一点头致谢。
这总算是熬出头了。蝶衣低头看向手中光华四溢的宝剑,可惜了...终归不是那把。
这戏散了,段小楼和程蝶衣各自对着各自的镜子卸下脸上浓厚的妆。
——衣是必须站着卸,这妆倒是可以坐着慢慢卸。
门外的乐师们还在调整琴瑟,偶尔发出几声单调和谐返朴归真的声音。
蝶衣瞅了一眼镜中的小楼,把手绢递给小楼,笑了笑的将手中的宝剑搁在他的桌上。
小楼匆匆擦了擦脸上的汗,这脏了的手绢信手也就放在一旁。"这是做什麽?"小楼疑惑的看着蝶衣将剑往自个儿推的动作。
"这剑...自然是得给霸王咯。"脏了的手绢又收了起来,蝶衣看着剑鞘上头的宝石装饰再次叹息。"可惜就不是当初那把..."
"都这麽多年了,你还惦记着那把剑?"随便一坐,段小楼顺手将乾净衣服往身上一套。"你从小到大不就老念着这些?自个的行头?"说罢,一把拿起一旁的长枪,段小楼随手就舞了几个动作。
"孤已有了这把金刚不破枪,这宝剑还是留与爱妃吧!"用西皮散板唱了这麽一段,一个回马枪——这可不就是楚霸王。
这长枪段小楼舞的可谓是虎虎生风。还没等程蝶衣回过神,段小楼将长枪放下,套个外袍便打算去逛大街。
"哎~师兄?"爱...妃?他是师兄的爱...妃?程蝶衣还茫然的想着段小楼说的话,就只见段小楼人已到了门口。
"一会就回来,放心!"没理会蝶衣的叫唤,小楼一股脑的往外走。时间就要到了,他还约了人斗蛐蛐儿呢!
想了想,小楼迈出戏院的脚步顿了顿。"我的好爱妃~你可别让师傅知道!"对着楼上正倚着窗望着自己的蝶衣,小楼补了那麽一句。"这今日落下的,师兄咱明天一道补!"
都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小丫挑大梁,台下须练功。这落下的——可不就是那日日都得练的功吗?
"明天补...那就是说今日不回来搂?"看着小楼早已远去的身影,蝶衣放下手中紧握的宝剑,刚刚还喜孜孜的心早已不复痛快了。"第九十五场霸王别姬..."
——第九十五场夫妻。
一双保养得当的手,抚着一旁做工精致的戏服。那时候总是希望能存了钱,给自己置办一身只属自个儿的行头。十年多了,他都厌倦了只能穿着租来的戏衣的日子!
不管是戏服也好,其他什麽的也好。是他的就只能是他的!
好啦!现在总算是如愿以偿拉!他到底还在不满什麽呢?
"你...到底还在不满什麽呢?程蝶衣?"坐在上好的檀木椅上,他一双眼细细的看着自己映在镜中的脸——还是有些糊糊的,看不真切。
是阿!你到底还在不满什麽?程蝶衣就这麽对着镜子,暗自的一遍遍问着自己。
这唱戏的人成长,都必经'倒呛'关口。估摸着大约十二岁倒呛便开始了,男孩嗓子由生脆童音而渐变成熟,多少人就栽在这一关上头。由变嗓到复原,有的人数年之久方会好转,也有的人终生不能唱了。
嗓子是本钱,坏了有什么法子?那只能说祖师爷不赏脸给你。
而程蝶衣呢?只三个月便顺利过了倒呛一关了。一亮相,那就是挑廉红,碰头采。除了甜润的歌喉,美丽的扮相,传神的做表,适度的身材,卓越的风姿,他还有一样,人人妒恨的恩赐。
就是'媚气'。
旦而不媚,非良才也。
那是旦角最最需要的天份,也是与生俱来万万学不来的。
恍惚中,程蝶衣不自觉的便用着左手拇指磨蹭右手拇指旁边的肌肤。那原本因该多长了一截的地方,如今却是光滑不复伤口。
那一刀,下的多狠。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怎麽挣脱娘的束缚,就像一个小兽般四处躲撞,寻到空子就钻,雪地上血迹斑斑。
落到地上的血和着玉屑似的雪末儿,双双落在院中不干净的地土上。
这污秽至极的人间。
——年九岁。情愿投在关金发名下为徒,学习梨园十年为满。言明四方生理,任凭师傅代行,十年之内,所进银钱俱归师傅收用。倘有天灾人祸,车惊马炸,伤死病亡,投河觅井,各由天命。有私自逃学,顽劣不服,打死无论。
这是当时娘给自己立下的字据。前年,蝶衣才从师傅手中拿过那字条。这一个字没有一个识得,想来师傅也是识不得的。他就将那字据收在了一个破旧的香囊里——那还是娘亲手给他带上的。
多少梦里,他就这麽孤伶伶地站在那窗台。雪夜中的冷风就着纸糊的窗缝吹了进来,凉飕飕的。就只剩那嘴唇还在无声的嗡动着。
"娘!"
那时的小豆子才九岁了。娘说了又说,说了什麽他不大明白。
他只知道自己留下来,而娘却走了。狠心的丶一头不回的丢了自己。那背影轻的彷佛卸下了身上所有的负担般。
到了现在蝶衣才总算明白了。什麽叫做身不由己,什麽叫做迫不得已...
娘的确是为他好,没骗他。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
原本程蝶衣那还迷茫的盯着镜中影的一双眼,在听到街上的叫卖声而逐渐清明。
——小癞子。程蝶衣想,自己可能永远都忘不了了。这个曾经与他一同做科的兄弟。
那唯一一个堂堂正正走出去了的兄弟,比所有人都更早一步地丶自由自在走到了外边的世界的兄弟。
看像镜台上搁置着的花花粉粉,他用着胭脂将五官换了个样。程蝶衣满意的看着自己截然不同的脸,穿上挂在一旁的外袍,带上一顶帽子。
是了。他程蝶衣现在不属於任何人,他想留便留想走便走。一脚踏出了戏院,蝶衣闭上了自个儿的眼吸了口外头冷冽的空气。
现在,他也能自由自在的走到了外边的世界。
真好。
自由自在的。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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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蝶衣 一个礼拜小哈 一个礼拜魅影
非常好 我短暂的寒假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