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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表兄妹俩聊完国家大事,话题即转向家长里短。“我看姑父苍老了许多,还不到六十的人,竟已须发半白。”启平叹道。
“二哥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只叹海宓福薄。”
“这大约就是命吧。”
“可惜了你二嫂。”
听启平提到念箴,海穹的眼里顿时充满了光彩,几乎是带着崇拜的口吻说道,“前几日,周家老爷带着三位公子前来兴师问罪,要将二嫂带回去,不料二嫂却执意留下……说起来,我们詹家,对她实在有太多太多亏欠……”
“周小姐大概是“女四书”和《列女传》读多了罢,一心也想做贞节烈妇呢……”
“启平哥!”海穹“嚯”地站起身来,愠怒地打断了他,“我不许你如此诋毁二嫂!”
“海穹莫要听不得实话,”启平温和地继续说了下去,“如此一个好人物,就这样将她的青春年华埋葬在詹家大院里,,一句‘亏欠’,焉能赎还?”
海穹默然不语。
“姑父他们那辈人的思想,已然无从改变,然而,你是在接受西方新式教育的,怎能如那些老腐朽一般?”
海穹被启平一下子戳到了痛处,她当然不屑于什么“贞节烈妇”,她当然知道人人皆有追求自由、幸福之权利,她当然知道念箴作出这样的决定对她的人生意味着什么——只是,在海穹的内心深处,似乎隐匿着些不为人知甚至海穹自己也无法厘清的东西,这团东西,让海穹明知念箴将会空老一生,也不愿让她离去。
王家父子用完午膳便告辞回府,未作多留,只留下愁肠满腹的海穹在房里坐立不安。忽然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随即,永熙的小脑袋探了进来,乌黑的大眼珠骨碌碌转着,看见海穹,立刻嘻嘻地笑了。海穹连忙跑了过去,果见念箴正站在门外。“是二嫂,快进来,快进来!”
“熙儿才刚睡醒,只吵着要来找你顽。”念箴弯腰将永熙抱进房来。
“我来抱罢,”海穹从她怀里将永熙接了过来,逗他道,“小猢狲,找姑姑有何贵干?”
“顽,顽!”
海穹想了想,对念箴道,“今日倒暖和,不如我们带熙儿上街去顽顽罢。”
“如此……恐有不便。”念箴垂下眼睑。
“我让宝庆赶车,我们坐马车出去罢,在街上转上一圈便回来,不会有人知道的。”
“娘,我要顽!”永熙可怜巴巴地望着念箴。
“那……去去便回罢。”念箴不忍让儿子失望,只得答应下来。
“我这就去安排,你且回房去换件衣裳,我让宝庆将马车停在后面,你收拾好了就过来罢。”
“嗯。”
宝庆是海穹乳母冯妈的幼子,与海穹年龄相仿,自小不仅是她的玩伴,亦是对她忠心不二的跟班。海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念箴在素服外面罩了一件樱草色的氅衣,端的是明艳动人。海穹看着她,不由想起启平的话,心中复又开始隐隐作痛。
“走得了么?”念箴见她只是盯着自己,有些诧异。
“噢,噢,”海穹猛然回过神来,撩起帘子吩咐了一声,“宝庆,走罢。”
马车在街上缓缓地行驶着,海穹将布幔掀起一角,让永熙浏览外面的景物。正月初一的集市比往日自是要热闹许多,直叫永熙目不暇接。忽然,他摇着念箴的手问道,“娘,那是甚么?”
念箴顺着永熙的视线向外望去,只见一座约有三层楼高的汉白玉牌楼巍然矗立,便不禁自言自语道,“竟到了文庙了。”
海穹也看见了外面的牌楼,于是对永熙道,“这是明代天启皇帝为你娘的先祖周延儒相国敕造的牌坊。”
“娘,牌坊是甚么?”永熙问念箴。
“牌坊是一种恩荣,是皇帝赐予的奖赏。”
“那我也要牌坊!”永熙斩钉截铁道。
海穹和念箴闻言,相视一笑。念箴轻抚着永熙的头,对他说,“熙儿好志气。挹斋公幼时,祖父带他上街游玩,路过徐阁老的牌坊时,挹斋公忽然问,‘徐阁老的牌坊竖在此处,日后我的牌坊竖在何处’,吓得祖父直斥其胡言乱语。不曾想,若干年后,皇上果真给他敕造了一座牌坊,而且毗邻文庙,足见恩宠之极。”
“你希望熙儿也入朝为相?”海穹抬眼看着念箴。
“入朝为相,倒不奢求,只望熙儿日后能为国之栋梁,造福社稷,造福万民。”念箴将永熙揽在怀里,疼爱地摩挲着他。
“有你教导熙儿,熙儿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熙儿长大后想做甚么?”念箴低头问道。
“做相国!”永熙不假思索道。
“你这小猢狲,好大的口气,你知道甚么是相国?”海穹嗔笑道。
永熙歪着头,只是笑着,不再说话。
“我们下去用些茶点罢,出来这半日,像是有些饿了。”海穹望着念箴征询道。
“不是说不下车的么?”念箴为难道。
“那你们在车上等着,我且去安排,稍顷再来接应,”海穹不由分说地跳下车去,笑着挥了挥手,“等着我,只片刻光景。”
海穹进了街角的“瑞福茶楼”,胖胖的掌柜急忙迎上前来,“给二小姐贺岁了,二小姐新年大吉!”
“给我找个安静的雅座罢。”海穹从袖中摸出一锭白银递了过去。
“是是,我这就去安排。”
“且慢,”海穹示意掌柜附耳过来,又仔细地嘱咐了一番,胖掌柜满脸堆笑,连连点头。
海穹又回到了马车上,一个青衣小厮引领着宝庆将马车赶到了茶楼后院,海穹跳下车来,见四下无人,方对念箴道,“下来罢。”
小厮躬身将他们直接领进了茶楼最好的一间雅座“清平乐”,念箴环视了室内的装饰,对海穹道,“这家茶楼倒有几分风雅。”
“再风雅,也比不得‘清思园’罢,”海穹替念箴解下外氅,遗憾道,“可惜终是道听途说,无缘一见庐山真容。”
“你若想去,改日我给你一张名帖,你且自去罢。”念箴微微一笑。
“只怕要被周德公轰出来呢。”海穹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上次我爹……”念箴解释道。
“欸,我说笑的,你不必往心里去,上次我也是太过鲁莽,冲撞了令尊大人……”
“娘,我要吃这个。”永熙指了指盘中的板栗酥饼,对念箴道。
“你倒是好眼色,一眼就看中了这里的最好的点心!”海穹用筷子夹起一块酥饼递到永熙嘴边,“来,吃。”
“我要娘喂。”永熙无视海穹的殷勤,转向念箴。
“兔崽子!”海穹气得将酥饼一把塞入自己口中。
念箴莞尔一笑,拿起筷子给永熙喂酥饼吃,并不时为他拂去掉落在衣襟上的饼渣。海穹在旁默默地看着,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此刻的念箴,算是幸福的么?
“渴,渴!”永熙嚷道。
“小祖宗,小的早给你预备好了!”海穹给他斟了一杯牛乳。
“你想得倒周全。”念箴低声道,像是赞许,又像是感谢。
“小祖宗吃饱喝足了,你也坐着吃罢。”海穹给她也斟了茶。
“这是庐山云雾?”念箴轻抿了一口,抬头问道。
“正是。”
“我爹曾在抚州做过几年知府,因此对云雾情有独钟。”
“那你出生于何地?”
“天津,彼时我爹正在天津盐课的任上,”稍顿,念箴又道,“其实,我是去过上海的,我爹当年自天津回乡时,全家乘渡轮至上海,再由上海辗转回到宜兴,只是当时我只有六岁,已经全无印象了。”
“要去上海有何难?只要你愿意,只管来就是了,我带你去逛城隍庙。”
“你果真要读大学?”
“嗯。”
“读完之后呢?”
“读完之后?”海穹被问住了,这个问题,她倒从来没想过。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婚配……”
“甚么婚配,我可是从来没想过的。”海穹用两个手指拈起一块马蹄糕丢进嘴里,含混不清地答道。
“虽说你读的是洋学堂,但……终究我们不是洋人,那些个西洋的作派,在这宜兴城里……”
“谁说我要回来的?”
“你不回来,竟是要嫁在上海么?”念箴揶揄道。
“我不嫁人。”
“又胡言乱语!”念箴嗔道。
“又胡言乱语!”永熙奶声奶气地学舌道。
“你个小猢狲!”海穹一把抱起了他,对他道,“姑姑和娘一起照看熙儿,看着我们熙儿做相国,可好?”
“好,做相国!”永熙握紧了小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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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白天加班,晚上更文。
作者君被自己的义举所森森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