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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事情像计划的一样进行，现在特瑞西每周六回女贞路呆一天。
每周六早上，送完报纸，两人就有一整天可供娱乐。
上午玩球，下午玩手柄游戏。
街头格斗是特瑞西的挚爱游戏，他玩得棒极了，可以做出两个特技连发。
哈利玩神枪射击进步神速，他们一起通关了这个游戏，特瑞西还把通关视频，带回学校去炫耀：“我是我们班第一个通关这个的，羡慕死他们！”
一次在送报纸的时候，为了躲雨，哈利十分偶然的发现，附近小区的里昂先生，每周五会把自己不要的旧东西，摆在院子卖。
而一个放在角落的礼盒里，装着一只小羊的挂件——当然不如商店橱窗里的那个精致，但是造型上粗粗一看，却和那款非常非常相似。
里昂先生说，这是他女儿去中国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品。是用神秘的东方檀木做的，可以保佑平安。
比起艺术品店的，这个就挂件价格就低了很多了。
哈利自从第一次看到之后，每周五都会绕道去看一眼。
以至于到后来，每周五送完报之后去和尤金、费瑞德打球之前，他都会去里昂先生那里小坐一会儿。
里昂先生给他讲每件商品的故事，几乎都和他的儿女有关；而哈利则每次都心不在焉地，盯着那个木头小挂件，浮想联翩。
现在他每天，都在计算自己的私房钱，上课的时候、送报的时候、睡觉的时候、甚至是睡梦里。
他无数次想象着，他把这个挂件送给特瑞西时，他脸上的表情。
每次想到特瑞西吃惊、傻笑的脸，哈利自己也傻笑起来。
他以前没有过积蓄，也不曾动过“买”下任何东西念头，更从没想过他能给别人买礼物。
比起之前，如今的生活简直像做云霄飞车一样，变得天翻地覆。
新的朋友，大家的认可，快乐充实的日子，哈利从来都没想过这会是他的生活。
就好像是从遇见特瑞西的时候，生活才真正的开始。
如果他能将他现在拥有的快乐，再分享给特瑞西的话，该有多好。
将这样的喜悦，分享给特瑞西，光是这个想法，就让哈利激动得夜不能眠。
他开始仔细计算出，自己每天的收益。在超市宣传单背后的日历上，标注出来，每过一天打一个叉。
在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渴望。
想要、想要、想要！
把它买下来，送给特瑞西。
他一遍又一遍咀嚼这个念头，欲望一天比一天强烈。他鼻子都能闻到这个念头散发出的芬芳，他的舌头能品尝到其中的甘甜。
渴望，且乐在其中。
而上天似乎也要助他一臂之力——开学之后，送晚报的男孩不做了。哈利鼓起勇气去向报社的梅森先生，争取这个活计。
由于哈利送早报的工作，得到了周围住户的认可，梅森先生也很乐意，把这份工作也给他。
哈利包揽了早报和晚报，除了请特瑞西吃零食，他几乎不花任何钱。
仔细计算过后，他发现他可以在特瑞西生日之前，买下挂件了。
再没有更美妙的了时机了。
哈利在圣诞节前夕，带着他的零钱和硬币罐子，一颗一颗地数出来，买下了那个挂件。里昂先生得知，他是买来做生日礼物时，特意翻出一张旧包装纸给哈利。
特瑞西生日在圣诞假期里，哈利把挂件包好，放在裤兜里，来到艾玛太太家。
进门的时候，哈利感觉自己手心都在冒汗。
当天艾玛太太给特瑞西，准备一个六层的巧克力蛋糕。在等待生日大餐的时间里，两人一起玩电子对抗游戏。
哈利记挂着礼物心不在焉，被特瑞西杀了个片甲不留。
终于熬到开饭的时候，趁着特瑞西闭眼睛许愿，哈利迅速掏出裤包里的盒子。
他发现颜料把他的手心都染红了。
特瑞西睁开眼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烛火熄灭后刺鼻的硝烟味，直往哈利鼻子里钻。
他更加不安了。
特瑞西终于看见了那个小小的礼品盒，他高兴地拿了起来。
“生日快乐。”哈利说。
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心急速跳动，血液撞击血管在耳朵里砰砰作响，让他什么都听不清。
他第一次计划这种事，也没有和人商量过，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傻瓜。
特瑞西好像是，在报复他曾经嘲笑过他礼物的包装，也指着他褪色的旧包装纸，左挑右拣。终于，他顺着封口胶，撕开了包装，好像还哼着小调。
直到打开礼盒盖子的一瞬间，特瑞西终于吃惊地倒吸一口气。他凝视了挂件几秒，然后用细腻的指腹，轻轻摩擦挂件的纹路，像抚摸一件无价之宝。
他泛红的眼眶和渐渐浮上地傻笑，让他看起来也像一个白痴。
哈利知道他成功了，特瑞西的反应，正如想象中一样发生，一切都丝毫不差。哈利咧嘴笑起来，轻松而满足。
“哈利，哈利……”
哈利打赌，他看见了特瑞西眼里的泪花。
礼物的效果好得，大大超出哈利的意料。
特瑞西倒是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他低头拨弄那个木雕，好在哈利看不见他脸的时候，偷偷抹了一下眼睛。
“这真是太好了，哈利。你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是说，一模一样的，这对我太重要了……”
特瑞西边语无伦次地低语，深深的满足感，让哈利有点飘飘欲仙，完全听不见特瑞西激动的胡言乱语。
他花了几个月才攒到这份礼物，而他最好的朋友，确实是因为他的精心准备的礼物，而开心流泪。
这实在是世界上最棒的事，哈利一点也不想停止这种美妙的感受。
他感到经历的所有辛苦都被偿还了，每天的困倦，路上的跌倒、半夜的饥饿，还有佩妮姨妈的辱骂、黑暗的橱柜和怪人哈利的嘘声。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拍拍特瑞西的背。
“我以后不打算再取下它了。” 最后，特瑞西小心的把挂件系成死结，挂在脖子上，然后放进贴身的衣服里。
这天晚上，哈利彻夜难眠，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施比受更有福”，他想他是爱上了这种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那个超级贵的木雕买下来，特瑞西肯定更喜欢。
但要买下那个，他得攒多少年啊，说不定那时候，特瑞西自己就去买下来了。
特瑞西是名校的优等生，以后赚钱肯定比他多。他又有志于自己成立公司，说不定二十年后，他就是世人皆知的大老板了。
二十年后，他在干什么呢？
哈利突然僵直了一下，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佩妮姨妈在他成年以后，是绝对不会再养他的，他也希望，离开那个灰暗冷漠的地方。
但是离开佩妮姨妈家，他该靠什么生活呢？
他的课业很差，可能申请不到好的中学，说不定会选一所职业中学，未来成为修车工、清洁工、收银员……
他第一次朦胧地感觉到，如果顺其自然的话，或许他会一辈子都是怪人哈利。
但是特瑞西不一样，他还有亲人的支持，他喜欢读书，他招人喜欢，他会很成功的。
这种深远而朦胧的意识，让哈利当下迷茫又不知出路，辗转一夜睡得不安。
那之后，日子还像从前一样。
但是在不经意的时候，一些念头就会闪过。
他和特瑞西的差距、未来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慢慢地，哪怕是和特瑞西、和球队的人玩得最开心的时候，这种突如其来的念头也常常让他分神，连尤金都抱怨他变呆了。
但是哈利无法控制这种闪念，最终这些念头，变成了一种缓慢而持久的抑郁。
他到底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未来在哪里？他和特瑞西最终会天差地别吗？
终于圣诞假期结束，新学期开始。
再次踏入学校，哈利醍醐灌顶般醒悟了。
他也不想一辈子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无名小卒，他需要做点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甘心和不服输俘获了他。
特别是每次半夜醒来，看到黑暗阴森的碗橱，哈利在心底默默发誓，他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可悲的境地。
一辈子只能租住地下室，漂泊无依，像臭虫老鼠一样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自生自灭。
不甘心。
特别是看到生气勃发的特瑞西，看到他眉飞色舞的谈论，他的赚钱计划，谈论他美好的未来时，他不甘心。
哈利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拼命地想看清楚自己的路，他也渴望出人头地。
一种混合着恨的渴望在哈利心中觉醒、滋长，而他领悟到唯一可行的出路，就是努力学习。
新学期开始，一股狠劲儿逼着哈利，每天刻苦，早起送报让他长时间睡眠不足、一天看十几个小时的书让他烦躁苦闷。
但是每次他要停下来，他凄惨死在阴暗的房间、苍蝇乱飞没人发现他的尸体的图像，就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直到他再次拿起笔做题思考才能获得平静。
第一个发现他不对的是艾玛太太。
哈利变得太苍白了，虽然因为周末打球，身体看起来还算健康，但是整个人的精神里都透着疲惫。
艾玛太太在他来送报纸的时候，硬拉他坐下来，喝了一碗热乎乎地奶油蘑菇浓汤。
“孩子，你该好好放松一下。”艾玛太太爱怜地看着他，用她粗糙但又带着奇异温柔的大手，摸摸他的头发，“多去玩球，少看点书，作为这个年纪的孩子你太没活力了。”
艾玛太太总是说特瑞西精力过剩，到处找麻烦，但是她巴不得每个小孩都像特瑞西那样才好。
哈利西里呼噜地喝掉浓汤，暖洋洋的汤汁从胃里暖道全身，艾玛太太印在他额头上的吻温暖了他的心。
“任何事情的抵不过健康的身体和快乐的心。”艾玛太太说。
哈利感到舒适和惬意，但是心底的声音，催促着他继续前进。
他不能放任自己，他要努力，要更努力。
哈利抹抹嘴巴，向艾玛太太道谢，然后匆匆地跑出去送下一家的报纸。
周末的时候，特瑞西回来和他会面，也发现了他的问题。
他把哈利约到了秘密基地进行一次“正式访谈”。
“哈利，你知道吗？你看起来像一个吸血鬼，马上就要从太阳光里融化了。”特瑞西说，“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哈利搪塞着。
“那费瑞德说，你平时都不太去湖边玩球了？”
“我周末去。”而且那是我一周唯一的娱乐和期盼，哈利在心里补充。
“哈利，你在信里问我关于Y公学入学成绩的事，你是怎么想的？”特瑞西试探的问。
哈利涨红了脸，觉得自己的询问是个错误，支吾着：“你……你不是说你要考Y公学吗？我只是关心一下你。”
特瑞西审视地看着他，哈利觉得他快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了。
“你不是自己想去？”特瑞西怀疑地打量他。
哈利感到十分的难堪，进而是一种愤怒。
他知道这种怒火来源于他苦闷的学习生活，但是他不能克制地向特瑞西怒吼：“我就是不自量力要申请Y公学怎么了？你知道什么！
“为了它我每天看书到深夜，抄写到手软，背书到想吐，你知道什么！我不像你门门都能拿到A，但是我也可以努力去做，你知道什么！”
“噢。”特瑞西抹了一把脸。
尴尬的沉默。
哈利说完立刻后悔了。
有时候你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因为对方是你最亲密的人，所以就肆无忌惮。但也正是因为你伤害了你最亲密的人，所以又加倍后悔。
说点什么，说点什么，说点什么，你这个笨蛋！哈利掐着手心拼命想办法挽回。
“你，你知道，我不是我说的那个意思。”哈利太不擅长这种事了，他绞尽脑汁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你……”特瑞西几次没说出来，哈利懊恼地猜想，他是被气得说不出话了。
“你怎么这么笨啊！”特瑞西恨恨地说。
“嗯……啊？”
“你读书本来就不行，干嘛一定要读书？！”
哈利的愧疚立刻蒸发了，恼怒重回到身体里：“我不行，就你行吗？！”
“Y公学至少要在入学考试上拿六个A，你能拿到一个就算你走运了。”
“我……嗷！”哈利愤怒的站起来，但却在水泥管壁上撞了个结实。
这一年他长高了很多，秘密基地已经不允许他站直了。
“我说你笨吧。”特瑞西幸灾乐祸地说，“伙计，你有没有想过，你勉强自己做你不喜欢的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就算你进入了Y公学那又怎么样，你快乐吗？”
“那又如何。只要我进去了……”哈利想理出一个头绪，但是撞到的额角抽抽地痛，让他难以思考。
“你会进Y公学，然后你会再申请一个你不喜欢的大学、读一个你不喜欢的专业，做一个你不喜欢的工作，一辈子都不快乐。”特瑞西干脆盘腿坐下，慢慢说，“哈利，我申请Y公学，是因为我明白，那里有我想要的。你进入Y公学，又想要什么呢？”
“我……”哈利愣了一下，然后颓丧地坐下，“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
“——出人头地。”特瑞西接过了下半句，“谁不想呢？哈利。我想成功不是用来追求的。
“当你追求你自己的情之所钟，鲜花草环也可以像王冠一样闪亮，；是当你为了虚荣追求珠宝，得到的也只是一串漂亮石头罢了。”
“又是你妈妈说的？”哈利问。
“嗯。”
两人静静地沉默了半响。
“我想我最羡慕你的，就是你永远知道你想要什么。”哈利说。
“哈利，说真的，”特瑞西凑到他身边，“你有没有想过成为一个球星？”
哈利眼里闪过吃惊：“球星？我？怎么可能？”
“你不觉得，你成为一个球星，比起你成功申请到Y公学，听起来更可行？”
哈利确实喜欢玩球，也确实玩得出色。
他不是一个力量型的球员，但是他的灵敏无可挑剔。
他喜欢玩球、喜欢胜利时的欢呼，甚至喜欢枯燥乏味的练习……但是，成为一个专职的橄榄球运动员？
“你打得很棒，比我在学校看校队的比赛还棒，”特瑞西眼中闪耀着光彩，“我们还是可以一起进Y公学。你看，只要你以后加入校队，赢区比赛、市比赛、全国联赛……只要你一直赢下去，兄弟，你会收到Y公学的邀请函的。而且你肯定办得到。”
“不行，”哈利不给特瑞西开口的机会接着说，“我的头太痛了，我得歇一下才能想这事儿。”
“哦，撞得这么厉害，我看看。嗯，我想你需要艾玛的创口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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